(1)
马可偷偷溜进夏迎春的房间。
好奇心就像一根鱼刺,不管扎在什么部位,你都没法忽视它。正所谓如鲠在喉。它勾着你的喉咙,让你不得不想尽一切办法解决它。小孩子喜欢探险游戏,大孩子喜欢解谜游戏。不管你躺着、坐着、站着,还是哭着、呆着、乐着,它总在你脑子里嘤嘤啜啜,让你不得安宁。所以,如果想让一个人放弃一件事,一力阻止是没用的。你得骗他相信另一个真相,而且要把真相编的极其无趣。
马可拿起外套丢给夏迎春,压根就没想征求他的意见
“快穿上,早去早回。”
小夏看看窗外——黑漆漆一片。他呆呆的站在原地,问了自己好几个问题,也没找到简短而礼貌的拒绝的词句。
咚咚咚……又有敲门声。
屋里的两个人都楞了。
猫眼儿的滑盖儿还没合上。马可把眼睛凑过去往外看了看。然后回过头,把食指抵在嘴唇上,示意小夏别出声。
咚咚咚……
小夏也凑过去往外看了看。然后一缩脖子,用眼神询问马可怎么办。马可摇摇头。两人不敢动,不敢大喘气。
“行啦,开门。我知道里面有人。”
是俞一雯的声音。
马可朝小夏努了努嘴。小夏摇摇头。马可依旧没打算征求他的意见,他躲到门后示意夏迎春开门。小夏拧开门把手,只开了一个门缝。
“哎呀,是俞小姐呀。这么晚了,有事么?”
俞一雯向小夏身后望了望:“马可呢?”
“马可先生昨天下午4点12分住进了我隔壁房间,今早8点23分我们一起出发,9点整到鸿运公司楼下……”
“我问你马可在不在里面。”
马可在门后朝小夏摆摆手,让他支走俞医生。
“找马可先生?您应该去他房间。就在隔壁,比我的门牌号小一个数字,那个阿拉伯数字‘2’的尾巴稍稍有点上翘。我不是说字体,我是说……”
“没在你这?”
“没……”
轰隆一声!俞一雯一脚把门踹开。这一脚大大出乎两个男人的意料,夏迎春是来不及阻止,马可是来不及闪避,门板结结实实的撞在了马可的脑门儿上。
马可捂着脑袋一把把俞一雯拉进屋里,回手锁上门:“俞医生,你来干嘛?”
俞一雯看看小夏,又看看马可:“什么时候走?”
夏迎春问:“去哪?”
马可答:“谁说要走?”
俞一雯看了看小夏:“你要带他去?”
夏迎春问:“带我去哪?”
马可答:“没有的事儿……”
俞一雯瞪了他们一眼,走进屋,坐在沙发上:“你们俩费这么大劲,不就是为了撇开小卢去鸿运公司看看么?”
小夏推了推眼镜:“现在去?为什么要撇开小卢?”
马可坐到床边,用力揉自己的脑袋。
“我一直没睡,听到你们回来,像是有人喝多了,所以想过来看看。没想到我刚换了衣服出来,你就不在房间了。”一雯看着马可,“你一说要去吃喝玩乐,我就知道你憋着耍什么阴谋诡计。”
“你别说,被你这么一撞,把我撞醒了。”马可站起来试着走了几步,“刚才想装醉,没想到自己酒量这么差,真的差点醉了。”
“说说吧,怎么想的?”
马可笑嘻嘻坐到一雯的旁边:“今天的事,你不觉得太巧了么?恰恰就在我到北星市的时候,只一晚的时间,对方的态度就180度转弯,跟另一个受让方完成了之前你们数月没有完成的工作。他们让心不在焉的洪老板回心转意,而且唯命是从。还有今天早上,我们临时起意去鸿运公司,而鸿运公司也是临时宣布放假。这消息如果不是出自我们内部,实在也想不出其他可能。”
“你觉得小卢是内奸?”
夏迎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马先生、俞小姐,我……”
“我信的过你,”马可朝他摆摆手,“我的确怀疑小卢。他今天有些奇怪。本该想好了再答的问题,他却答的毫不犹豫。还有他说话的方式,做作的表情,我怎么看怎么别扭。总之,我信不过他。
“要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对手是谁,只能从鸿运公司下手。他们能把人藏起来,可公司搬不走。
“小夏!你愿意跟我走一趟么?”
“我是您的助理。虽然我的岗位说明书上没有写明这一项,但是一句‘上级临时交办的工作’就足够涵盖所有跟您有关的事项之辅助。我突然想起,我之前说过一次同样的话。哦,算了。按说应该帮你,可这是犯法的,有可能被拘留。虽然我们不是去偷东西,但是治安管理处罚条例第二十三条,说扰乱机关、团体、企业……”
“我也不同意,”俞一雯说,“以半生公司的资源,要查出真相只是时间问题,我们可以从长计议。”
“多久算从长呢?我有耐心,可我没那么多时间。”
马可说的是实话,他其实不是着急。俞一雯想了想,说:“你想好怎么干了?”
“不知道!光看菜单是吃不饱的,总要送到嘴里才知道滋味儿。”
一雯点点头,什么也没说,出门回房了。
等马可回过神来,小夏已经穿上了外套。
(2)
两个人从消防梯悄悄下楼。
出旅店后门,马可鬼鬼祟祟东张西望。这时街对面一辆微型面包车突然亮开车灯,随着发动机一阵轰鸣突然启动,排气管喷出柴油燃烧不完全产生的滚滚黑烟,一个急转弯掉头朝他们冲过来。在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中,小面包停在他们面前。车身还在不停的摇晃,车窗颤抖着徐徐落下。一个声音冲他们说。
“上车!”
夏迎春正要转身落跑,撇眼看到马可已经拉开车门坐上了后座。
“马先生……”
“上车!”
夏迎春无奈跟着坐上后座。又一阵发动机的轰鸣,面包车卷着黑烟窜了出去。小夏慌忙去关车门,一个急转弯,差点把小夏甩出去。
马可满头大汗:“不是叫你悄悄的来接我?”
司机回过头嘿嘿坏笑:“老板!去哪里?”
小夏抬头一看那个人。吓了一跳。竟是酒吧后门外兜售药丸的那个小混混。
“你!……怎么是你?”
马可解释道:“我一时间也找不到人帮忙,口袋里正好有阿亮的名片。哦……我介绍一下,阿亮这是小夏,小夏这是阿亮。”
阿亮转身伸出手。小夏痴痴呆呆伸手跟阿亮握了握,那只手力量大的吓人,差点把小夏拉到前排去。
“哎呦!”
阿亮猛打方向盘,一辆货车拉着长笛从旁边呼啸而过。
“阿亮先生,麻烦您看路。”
“放心吧。小夏老板。”
15分钟后,随着最后一声刺耳的刹车,小面包到了鸿运公司楼下。
“阿亮!我不是说让你找个盗窃的专家?人呢?”
阿亮指了指副驾驶座位上堆的一滩杂物。
“都在这了。”
“都是什么?”
“玻璃刀、肥皂、胶布、还有钥匙包。老板,我就是偷盗的高手。”
“用这些东西?”
“首先我们需要从隐蔽的地方破窗进去,这样才能绕过保安。要想不被人发现就需要在玻璃刀上抹点肥皂,这样可以消除声音。然后,我觉得你大概不想让人发现我们来过。所以遇到门锁的时候,我们还要锁,而不能撬锁。”
说完阿亮甩着长头发哈哈大笑:“各位老板,咱们这就行动起来?”
(3)
鸿运公司门外。
走廊里黑洞洞,玻璃门内只有应急灯时而闪上一闪。这之前阿亮都显得很专业,他魁梧的身体竟意想不到的灵活,他关于玻璃刀和肥皂的理论完全正确。但现在已经对着锁头捅了十几分钟。夏迎春急的脑筋直蹦。他从小就是好孩子,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儿对他来说过于刺激,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他第一时间就能晕过去。
“你到底会不会开锁?”
阿亮有点儿紧张了,锁开不开,这可不好收费。
在走廊另一边望风的马可有点不耐烦。他走过来:“阿亮!你不是说你是惯偷,最擅长开锁么?怎么这么久?”
阿亮一边捅一边埋怨:“他妈的!这锁有点锈了,就是原配钥匙也得他妈捅半天。”
马可拨开小夏,看了看那个插锁,然后扫了一眼地上的工具。
“我来!”
马可推开阿亮,接过工具,捅了三两下。啪!……被马可捅开了。
“嘿!这锁是个势利眼,就差一点点儿,非得等贵人来了才开。”
“放心,我会按谈好的价付钱。”马可拍了拍阿亮的后背,“你在门口帮我们把风,我们进去看看。”
“我属夜猫子的,越是晚上眼睛越亮”。
马可打开手电,跟小夏一起溜进去。小夏找到了闫主任的办公室,然后给马可指了指洪老板的办公室。马可辨了辨方向,摸了过去。
马可推了推办公室的门,是锁的。他左右看看,门口有一个办公桌,看起来是秘书的。马可来到那个办公桌,用嘴叼着手电,一只手掀起键盘,另一只手伸到键盘下面摸了摸。果然,有一把钥匙。形同虚设。
马可把钥匙插进去,房门应声而开。一股气味涌出来,马可被呛的咳嗽了两声,那味道又像医院的消毒水又像是油漆。他迈步进去,用手电照了照这间办公室的地面。地上乱的很,有一层灰尘但不厚,看起来有段时间没人打扫了。手电照向四周,房间四壁上都是货架,货架摆满了瓶瓶罐罐。每个罐子里都浸泡着某件东西,圆的、长的、尖的。马可脑袋嗡的一下,差点跑出来。那景象像极了医学院的解剖室。马可看的头皮发麻。
他定了定神,往前走了两步。
那不是人体器官,马可松了一口气。那满屋架子上摆的瓶瓶罐罐,全都是水果的标本。一个个的都浸泡在液体中。货架上的东西都很奇特,除了门口的几颗榴莲,其他水果马可大多都不认识。奇形怪状的水果,摆在阴暗的房间里,可真够吓人的。尤其那半颗像西瓜一样的东西,黑皮红瓤,看起来像半颗人头。
马可看了一圈,回到屋子中间,那里摆放着一个2平米大小的条案,旁边地上堆满了各式箱子,以及随手乱扔的乱七八糟的物品。
条案上摆放了一些实验仪器,除此之外仍是各式的标本,有风干的、压片的、还有封在树脂中的,每一个都贴了标签。一本册子上散落着一些水果的照片。翻开册子,每一页也都是水果的图片。册子里的每一张图片都贴了一个字条,记录着水果的详细信息。
窗边的一个小书桌上放着几个压片式的水果标本,装裱的非常精美。桌上还有放大镜、笔记本。
‘水果的种类竟有如此之多。’他这么想着,随手翻开一只地板上的纸箱。里面有书、打印的资料还有电影胶片。他翻开一本书,发现是专门介绍石榴的。又翻了一些,也全都是样本、图鉴。
除了水果没有关于其他东西的。
马可回到窗边那个小书桌,翻了翻抽屉,没什么特别的。拿起那个笔记本,翻开看了看,里面全都是手写的笔记。马可自己也有一个手写的笔记,他的日记本。所以,他确认,这本笔记是这间屋子里最重要的东西。
马可一页一页的翻过去。里面记录的全都是各种水果的品貌、产地、味道。同一个人的笔迹。这很重要么?马可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马可迅速的回忆了并购资料里的所有要点。如果说这家公司有什么特别,那这个洪老板自己就已经足够特别。那种对水果的执着,还有这一屋子的怪东西。
马可干脆直接翻开笔记的最后一篇记录。那页纸上画着长条形的一簇植物,上面挂着很多小颗圆形的水果。图画的下面写着‘墨西哥、灌木、对生、球形浆果、胚珠多数、酒红色。’后面还有诸如,‘依赖特定环境等等特性的描写。’而品名上赫然写着,‘-神肉果-’。马可喃喃的念着“神肉果,够骇人的……”。再往后翻,确实没有其他了。这是最后一页,一切都停在这里。
马可放下笔记本,在屋子里又搜索了一圈。除了水果没发现关于其他事物的。
他退出房间锁上门。回到中厅他看到夏迎春还在另一个办公室翻找。他走到小夏身后。
“有什么发现么?”
小夏吓了一跳:“哎呦!马可先生,您走路怎么没声音啊?”他一边摩着前胸,一面拉马可到近前,“您要不要过来自己看看?”
马可用手电照着闫主任的桌面。
小夏说:“我都看过了,而且已经全部还原。”
听小夏这么说马可便不再去碰任何东西。然后小夏一一指给马可看:“除了这张办公桌上的,其余的都是生活物品。办公桌的抽屉都没锁,电脑也没关,也没密码。”小夏继续说,“关于并购的、注资的、融资的资料只有咱们半生公司一家的,没有对手的信息。”
“仔细查过了?”
“所有物品我能给您默写出来。要说稍微有意思点儿的就数他孙女送他的生日贺卡,身体健康的康字还写错了,少了两点儿,很可爱。还有……”
马可完全相信:“好了!我们走吧,洪老板那边看完了,那根本就不是个办公室,是个实验室或者叫陈列室。”
“实验室?”
“你没看过?算了。这里不能待太久,天快亮了,得赶紧出去!”马可看了眼门外,贴着小夏耳边说,“兜里有钱么?”
“有一些,100的8张,50的……”
“都给我!”
夏迎春翻遍了衣服口袋,也只找到一千多元。马可全都拿走了。两个人退出来,锁好玻璃门,找到走廊里正在望风的阿亮。
“阿亮!我们完事儿了,这些你先拿着。”
阿亮接过钱数了数:“老板……这不够数。”
“哦!恩,今天玩了一天,钱花了不少,出来也没仔细数。”说着马可抬手看了看手表,那是半生公司的资产。他摘下来给了阿亮。阿亮接过来借着月光看了一下:“老板,我不认识表。当然,您的表肯定是不便宜,但是……您看能不能再翻翻。还是给我现金比较好。”
马可摸了摸身上,转头看见了小夏。一伸手拉起小夏的手腕,把小夏的表摘下来也给了阿亮。
“阿亮!这两块表暂时押在你这,下回再给你钱,赎我们的表。”
阿亮把表和钱收起来,咧着嘴:“老板,您仗义!现在去哪?”
“送我们回去吧!”
(4)
旅店楼下。
阿亮卸下两个人一路哼着小曲儿走了。马可和小夏怏怏而归,自觉也没有必要躲着谁了,大摇大摆从前厅上了电梯。
“还是什么都没查到,”马可说,“小夏,还有别的法子么?”
“我再去打听一下,也许能知道对手是谁,然后我们再去找他们……”
马可叹了口气:“欠你的钱,等我发了工资就还你。”
“发工资?”小夏往上推了推眼睛,“马可先生。半生公司副总裁不属于在职人员。公司章程第二十七条规定担任副总裁者必须为任意子公司之股东,且不能为本公司员工。公司的薪资办法规定副总裁不属于公司雇佣之员工,故不予发放薪水。还有半生中国关于员工福利待遇的若干规定,上面说……”
“啊?!我不是公司员工。”
“但您是公司的副总裁。马可先生!副总裁没有收入,您的股份,据我所知也从没有过分红。你在行政权力上有专门的……”
“小夏!”马可往电梯厢上一靠,低头看着自己的脚面,“……你相信我,我会还钱的,你不用担心。”马可声音有些缺乏自信。听起来就像小孩子向你保证今后不再淘气。
电梯门开了,小夏帮马可扶着电梯门:“您可能还不熟悉公司的运作。马可先生!副总裁有权动用公司的一切资源。只要您一句话,我就可以涨工资了。当然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
马可还愣在那。
“我是想说,我的那块表是硕士毕业的时候,父亲送给我的。我现在脑子里已经出现了戴着那块表拍毕业照的所有细节。我是说,钱当然也好,但您能把这块表赎回来么?”
“啊,哦,我懂了。一切资源对吧?但是我又没收入。”马可走出电梯,“夏先生,有读过硕士啊?没问题没问题,我一定会把表赎回来。还会给您涨工资。涨到您满意为止。”
“如果我愿意,我还能读到博士。可那太无聊了。叫我小夏就可以了,马可先生,您不用这么客气。我说的薪水的事情,只是在说明您的薪水问题时突然想起了薪酬管理办法。还有关于行政……”
“叫我马可就行了。一切资源,我明白的。”马可想了想说,“一切资源?那我把公司的钱全都调来自己账户,然后卷钱跑了多好。”
“也是可以的,马可先生。制度上白纸黑字写的就是‘一切资源的权利’。即便您把资源都换成钱带走,也没人拦着您。哦,我想起来一些惊心动魄的玩法,比如查尔斯·庞兹、伯尼·麦道夫、斯科特·罗斯坦……”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规定。小夏,你以后不用叫我马可先生,叫我马可就可以了。”
“是这样吗?马可。”
“对。明天我叫阿亮过来把表还你!”
“谢谢马可先生。我记得我的表以前丢过三次,不过都……”
小夏一边说一边开门进了屋。
(5)
马可独自一人,摇摇晃晃走到自己房门外。本来已经醒了酒的,这会儿酒劲儿似乎又上头了。他掏出房卡开门进屋,摸着黑趴倒在床上。衣服鞋子也都懒得脱。他闭上眼睛,只后悔没在酒吧多喝点儿,好让自己一下子睡过去。
酒精还是有些作用的。他觉得自己迷迷糊糊,浑浑噩噩,脑子里想起了乱七八糟的图像和声音。他对那些东西全都没在意,也全都不关心。他只想休息
那些声音中的一个说道:“马可先生!辛苦了!”
“恩。”马可胡乱答着。
那个声音又说:“我等了您很久,不起来聊聊么?”
“困了,”马可答道,“不聊了。”
“偷看别人公司的秘密可不是体面的事情。”
马可刚要搭话,猛的反应过来。他跳下床,奔到门廊开灯。等到把所有开关都按过一遍,才看到窗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