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早上，马可到旅馆大堂等候。
一雯换了一身职业套装，看起来精明干练，不容忽视。
“昨晚睡的怎么样？”一雯问马可。
“不太好，做梦，而且很累。每天都是。”
“什么样的梦？”
“追一个人，总是追不上。”
“还记得是谁么？”
“嗯……”
小卢突然从外面进来。
“马可先生、俞小姐。车子已经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精明干练的小伙子。马可发现自己不喜欢说话时用词讲究、含混圆滑、滴水不漏的人。他是昨天第一次见到小卢才发现自己有这个好恶的。
小卢说完向马可身后看了看，然后扫视整个大堂。
“小夏没下楼么？”
马可和一雯摇摇头。
“我上去叫他。”
小卢说完乘电梯上楼，去叫小夏。他去了许久，也是一去不回。马可看了看手表，离出发的时间只剩下不到十分钟。守时的美德离他们越来越远。
这时电梯门打开，小卢从里面走出来，夏迎春跟在他后面。小卢慌张的叫道：“马先生、俞小姐，对方突然取消了会面。”
“取消了？”
“就在刚才，对方突然打给小夏，通知取消会面。而且说，不会再跟我们合作，请我们不要再联系了。”小卢说完向小夏抬了抬下巴，示意小夏说明情况。
小夏解释道：“是这样。刚才我正要下楼，突然电话响，我看到是对方打来的，还以为询问我们有没有出发，也许会是询问什么时候到。上一次谈判前他们也……”
俞一雯摆摆手示意小夏停下来：“小夏，我问你答可以么？”
小夏点头。
“来电话的是哪一位？”
“对方的办公室主任，姓闫，他……”
“是有人捷足先登？”
“是，没错，而且已经办完了所有手续！这不合规矩，也不大可能，昨天还……”
“竞争对手是谁？”
“不知道，闫主任他没说，怎么问都……”
“行了，可以了小夏。”
问完话，一雯看向马可。小夏和小卢也看过来。
突然爽约。马可虽然也感惊讶，倒没觉得奇怪。在昨天那个谜题没有解开之前，发生任何事都不怪。过高的收购价格，没有任何营养的资产，突然杀出来的竞争对手。这会儿他倒是开始对一雯另眼相看了。小夏一时着急忘记俞医生教给的方法，这没什么。可是，小卢跟小夏一起工作这么长时间，不可能不知道夏迎春有超忆症，语言散乱，不着边际。但他刚才却故意让他出丑。幸亏有俞医生帮忙。
“小卢！”马可说，“这两天鸿运公司有什么异常么？”
“没有！对方还很重视这次会面，说会精心准备！”
“那之后有没有其他接触？”
“没有！”
小卢答的斩钉截铁毫不犹豫。马可顿感奇怪，略一皱眉。
“小夏！闫主任有说竞争对手的情况么？”
小夏想了想：“我会告诉你完全没说。”
“而且闫主任说已经签约，还说不再联系。对么？”
小夏回忆了一下：“我说，对。”
在场的人中只有小卢一个不知道小夏为什么突然能这么简短的答话，虽然那些话很怪。
“你们两个再想想，还有什么其他异常情况！”
小卢答：“没有了，这通电话就已经够异常了！”小夏却迟迟没有回答。
“小夏，你想到什么？”
“对，没有具体的。是的，只是觉得哪里不对。不，那通电话就已经足够异常了。”
“好吧。我们稍后开个会。”马可拍了拍小卢的肩膀，“我先换一身衣服，这身套装穿着别扭。你先回去，在办公室等我们。嗯——我们半个小时后在办公室会合。”
“好的。我在办公室等您，半个小时后在那会合。”
小卢出门，把车开走了。
马可直等到门外的车离开，才转身又对俞一雯和小夏说。
“通常，即便是合作不成，也会说希望下次合作这样的话吧？可那位闫主任说的是‘不再联系’。如此不礼貌，很不自然。”
“没错！就是这里奇怪！”小夏接着说，“这段时间我和闫主任负责双方的联络，关系一直不错，他还说要去冰城玩儿，让我做导游。我去接您之前，他还托我给他带冰城特产的喜饼。那还是因为有一次……”
“还有！”马可说，“如果真有另一个竞争对手，鸿运公司应该待价而沽，在我们两家的竞争中拿到更好的条件，怎么会在一天之内草草签约？有钱不赚，这不合理。”
夏迎春点头如啄米，这确也是他感到的不妥之处。
“再者，如果只是在洽谈过程中的话，那么闫主任不肯说出竞争对手的名字还情有可原，隐藏买家情报对卖家有利。可是既然已经签约，透露竞争对手，对他来说并没有损失，也没什么不妥。除非他们有必要拖延时间。欲盖弥彰，多此一举。”
“我的确是更赞同了。”小夏说，“下面该怎么办？”
“昨天那辆车还在么？”马可说。
“我要说车钥匙在我身上。”
“现在就带我们去鸿运公司看看！”
“我跟你们一块儿去，”俞一雯说，“我也好奇那个公司到底有什么好。”
（2）
鸿运公司楼下。
三个人仍按事先约定的时间，九点整来到鸿运公司。
马可让夏迎春等在车上。他跟一雯要当做还没收到通知，直接拜访。他们两个按照小夏指引的路径来到到11楼，找到鸿运公司的门牌。整个楼层就只这一个单位挂着字号。两扇玻璃门里黑黑洞洞的，不见人影。马可伸手推了推，没推开。
“大白天的闩着门？”
他又用双手推了推，那门晃了晃，还是没开。马可用力的敲了敲。咣，咣，咣……
“嘿！别敲了，干什么的？”一名保安从走廊尽头走过来，那人腰里面别着一条警棍，又老又瘦，还有些驼背，看起来人畜无害。
“你好！请问这里是鸿运贸易公司么？”
“你哪位啊？”
“请问洪老板和闫主任在么？”
“你没看这锁着呢么？”说着指了指马可脚下。
马可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才发现门底下有一条插锁。
“这就怪了。我们明明约好在这见面的呀！”
“那我可不知道。没事儿就快走吧。”
俞一雯走上前来，微微一笑：“大爷，您好。这里确实是鸿运公司吧。”
“嗯，怎么了闺女？”
“大爷，您看。我可能是糊里糊涂记错时间了。他们通常几点上班呢？”
“我也纳闷呢。早上都开门儿了。上班上的好好的，突然就说放假，这不都走球了。”
马可和一雯对视了一眼。
“这样啊！那行，那我们就不打扰了，改天再来。再见了大爷。”
“哦……那行。常来，啊。”
两人下楼回到车上。
“怎么回事？”夏迎春奇怪怎么回来的这么快。
“我们又晚了一步！”马可一拍大腿。
“什么晚了一步？比谁晚了一步？为什么又？”
马可把经过跟他说了一遍。
“洪老板会这么绝情？不像他的做法。洪老板人很好的。他给我讲他们公司代理的产品，特别有耐心。听说我有超忆症，还很关心我。不过我倒是很久都没有见到他了，虽然我不觉得，上次见他就像昨天。你们知道的，我光凭记忆是分辨不出先后，因为我的记忆没有新旧之分。我得常常看……”
“这不是绝情，”马可说，“这是想让我们知难而退，就此死心。”
俞一雯想了想反而笑了起来：“马可，你死心了么？”
马可听了也笑起来：“当然不。他们弄巧成拙了。俞医生说的对，我这种不缺耐心的人，除了刨根问底，实在也没什么别的事可做。”
夏迎春问：“要不要请K先生出面？”
“不用。既来之则安之。开车，咱们去办公室。既然都躲着，咱们就找那些个不躲的。”
车子离开停车场，上了大路。马可瞧了一眼后视镜，发现后面竟有四辆车。在北星市萧条的工业区，这可不多见。
“小夏。你看看后面的车，有没有见过的。”
小夏在后视镜里看了看，又想了想：“你要不说我还真没发现。前面那辆越野车。昨天我们从车站出来租车的时候，我就见过这个车牌号。他跟我是同一家租车公司。去旅馆的路上我也看见过几次。哎呦！”小夏又看了看，“你们看那辆黑色轿车，刚才从旅馆出来我就见到过它。车牌号是……”
“那就开慢点，”马可说，“别叫他们跟丢了。”
“我开车技术很差的。我是说，放心……”
（3）
办公场地跟旅馆只隔一条街。
那栋三层小楼看起来有四五十年的历史，彼时工料扎实，不失工业都市巅峰时的风范。半生公司租用的办公室在二楼，除此外其他房间似乎都没能租出去。一楼也就因此长期封闭，楼内的楼梯一直以来都形同虚设。
夏迎春带马可和俞一雯从外侧楼梯上到二楼。小夏拧了拧门把手，没拧开。小夏从门旁的玻璃窗往里看了看，又敲了敲门。里面没人。
无奈，三个人只得在外面等。
过了几分钟，小卢拎着两袋东西上楼来。
“马可先生，你们怎么才来？”
“你去哪了？”马可看到了小卢手上的袋子。
“看你们很久没来，去楼下帮大家买点日用品还有零食什么的。”
马可说：“项目都没了，我们可能马上回去，还有必要买这些？”
“就算只留一天，也不该缺东少西的吧。”
小卢掏出钥匙开门。众人进屋各自找地方坐下又喝了点水。
“小卢，”马可说，“我们刚才临时起意，去鸿运公司看了看。”
“哦，怪不得你们这么久才来。而且您的衣服也还没换。闫主任那边怎么说？”
从小卢的表情中马可没能看出任何破绽，也许真的跟他无关。马可把经过又跟小卢说了一遍。小卢再次表现出惊讶，并无异常。
“算了！”马可站起来走到小夏和小卢的身后，一手搭着小夏的肩一手搭着小卢的肩，“既然对方这么决绝，应该是有什么难处，咱们就不要强人所难了。再说，我们都已经亲自登门了，也已经算是尽力了。我听小夏说北星的娱乐和餐饮业竞争激烈，总能推陈出新？怎么样，二位，带我跟俞医生到处逛逛？”
小卢面露难色：“可是马可先生，我们的工作……”
“呣，我们是来工作不假，可是就算在这大眼瞪小眼，也是枉然哪？先到处走走，静观其变吧！”
“好啊！”小卢站起来，“那我们走远点，去个好玩的地方。今天就让我来当导游，让小夏歇一歇。”
“好哇！”
俞一雯也站了起来，可她却说：“我累了，我先回去休息。你们去吧！”
马可朝小夏抬了抬下巴。
“我送您回去。”
“不用了，我知道怎么走，去陪你的马老板吧。”
夏迎春不置可否，回头看马可。马可瞥了瞥嘴……
（4）
三个男人开车往江北去了。
**区是美食和娱乐的集中区域，十数条街道簇拥着一排排街店，来此消费的多半还有周围市镇居民，白天已是繁华热闹，一到夜晚更是八街九陌摩肩接踵。此地已是城市的经济命脉。
一江之隔的JN区，在上世纪初主要由俄国人建造和管理。所以建筑多以欧式为主，拜占庭、巴洛克，大斜面、尖顶、战盔顶，各个时期建筑的风格都有模仿致敬。是有名的建筑博物馆。
他们先饱餐一顿。然后去逛了逛饶有历史韵味的街道。游到晚上，他们选了一个延续着俄罗斯传统的西餐厅。可惜的是，这的确是一家传统的正宗的俄罗斯西餐，味道很尴尬。他们迅速的吃完，就跑到酒吧街去喝酒。
这里灯红酒绿，纸醉金迷，跟白天见到的工业区相比，完全不是同一个城市。马可感觉内心的郁闷一扫而空，酒精、昏暗的灯光还有震耳欲聋的音响让他迷迷糊糊忘记了所有烦恼。
“人生如此，夫复何求……”马可扭着屁股，又灌了一杯不知道用什么混合的饮料。
“马先生，来尝尝这个，”小卢又拿来一杯红色和蓝色混合的东西，“这条街花样多的很，一天逛不完，我陪您多玩几天。”
夏迎春不喜欢喝酒，也不适应这样的环境。混乱，没有逻辑，而且所有混乱的细节都会完整的存在脑子里。这些记忆垃圾在可预见的未来不知道要被想起多少次。想到这，小夏也吞了两杯。也许醉酒会有失忆效果，不都说喝断片儿喝断片儿的么。
他们喝着、闹着。小卢还搭上了一个女孩。他踩着诙谐的舞步在舞池里扭啊跳的。马可笑的快喘不上气儿了。这时，马可瞥见人群中有个人在看他。马可揉了揉眼睛望回去，是一个长头发的男人不住的往他这边瞅。那人穿着看款式很老的皮夹克，就坐在西南方的吧台边。他拍拍小夏的肩膀：“小夏！看对面那个人，你认识么？”小夏推了推眼镜：“没见过，在我一生中从未见过。不过他有点像……”
“不认识？”
“是的，不。”
马可盯着那个男的，那个男的朝马可笑了笑，甚至还冲马可举杯。
马可纳闷。难道这人认识自己？在马可见到夏迎春之前，一直窝在K的别墅里没出来过，而夏迎春又是个过目不忘的人。‘如果他认识我，那他必然知道我回溯前的事情。必须问个清楚’。马可拿起半瓶啤酒穿过人群，朝舞池另一边走过去。
那个长发男人看到马可朝自己走过来，笑了笑，放下酒杯起身离开。马可急忙加快脚步赶过去，男人仍不紧不慢的往场外走。小夏怕出什么事儿，紧跟在马可身后。
男人一边走一边回头看，还招了招手示意马可跟着来。马可一直跟在后面，直到酒吧的后门。
马可推门出来。长发男人站在门后，倚着墙点上一根烟。小夏站在马可身边拉了拉马可的袖子。马可走到长发男近前，这人身材魁梧比马可高出半头，那长发看着可有点脏。
“我们认识？”
男人满脸堆笑：“我看几位兄弟玩的挺嗨。怎么样？想不想来点儿更刺激的？”
“什么？”
男人伸手在怀中抽出一个塑胶袋，袋子里有一些粉红色的药片。
“都是尖货。再给老板找几个小妞，怎么样？”
原来是个兜售药丸的小混混。小夏拉着马可往后躲。马可甩开小夏。
“你真的不认识我？”
长发男脸一沉，把药片塞回到怀里，又从怀中取出一张名片递给马可。
“我每晚都在这个场子！”说完转身走了。
马可看着那人消失在巷子尽头的黑影里，叹了口气。小夏拉着他进去，回到吧台。
马可心中郁闷一口气连干了几杯烈酒，然后趴在吧台上人事不知。
喝多的人比平时要重的多。两个人合力才把马可送回旅馆，抬到床上。两个人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有力离去。
（5）
夏迎春送走了小卢，回到自己的房间。他累坏了，一头扎到床垫上，完全没力气再去洗澡了。
他回忆起白天的事，以及这几天的事，想起鸿运公司，以及这几天的鸿运公司。鸿运公司摇摇欲坠，急需新的投资人入股并改善经营。之前一直谈的很好，只是洪老板越发少来公司上班，再加上些其他的原因，谈判的进展就放缓了。这次副总裁亲自来谈，本来闫主任非常热情，如今为什么断的如此坚决？还有那些跟踪他们的车牌号，是什么人呢？马可先生说的对，这个公司、这个项目一定有不为人知的事情。他想起马可，他觉得这个副总裁也很神秘，可想不出到底哪里有问题。
小夏想着想着，迷迷糊糊，堪堪就要入睡。忽然听到有人敲门，敲的很轻。夏迎春以为自己听错了，没有动。敲门声又响起来，夏迎春终于坐起身来仔细听了听。的确有人敲门。小夏戴上眼镜强爬起来走到门前，拨开猫眼儿上的滑盖儿，把眼睛贴上去。
“马可先生！？……”
小夏赶紧打开房门。马可一闪身进了房间，随手把门关上。
“小夏！没睡吧？”
“没睡，喔，睡了，嗯，没睡着！您没事吧？你怎么起来了？我见过喝多的人都是雷打不动的啊。上一次应该是两年前，我跟……”
“醉了，但没全醉！”
“装的？”
“装的！我要出去办点事儿，你嘚帮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