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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余步

(1)

夏迎春把吃食塞回到背包里。

他觉得自己特制的三明治现在吃起来毫无味道,即便是把这辈子吃过的美味全想起来再叠在一起,也觉得食不知味。洞里的壁画还有那蘑菇被阳光照射后的样子太过震撼。虽然从记忆的重要性来说,那与早上见到的那只老鼠不相伯仲,但情感上的余波一时占尽了他的精神,到现在还在他脑子中荡漾,以至于马可说了什么他居然全没听见。这对超忆症患者来说是极罕见的。

“上路了吧!?”

马可虽然这么问着,但他已经背起包站了起来,面朝着营地的方向,准备出发了。马可着急回去营地,他太想知道那些蘑菇是什么了。

马可把夏迎春拉起来,让他凭着超强的记忆顶替向导的工作。队伍出发,夏迎春在前,后面是费娜,马可在中间,林患得殿后。大约走出了一里路,林患得在后面跟马可说:“你看,它还跟在后面。”马脚下没停:“谁?”回头张望,看见秋田犬阿布就在50米外不远不近的这么跟着他们。小夏和费娜也回头看了看,都不明白为什么阿布不再守着那个祭坛了。马可提示患得当心,别叫它咬了屁股,患得咧嘴笑了笑。

马可心里着急,催着大家快点走,夏迎春也就渐渐的就力不从心。走着走着小夏落在了费娜后面,费娜也认识路,她就带着继续往前走,还越走越快。夏迎春越发的跟不上,又落在了马可的后面。费娜马可一起,在前面走的就更快了。

夏迎春回头看了看,后面是林患得,再就是那条时而发疯的巨型犬。他记得自从营地出来,林氏兄弟就总有一个跟在马可身后。现在身后这个虽然不知道是哪个,但他肯定也要超过自己守在马先生身边的,那是他的工作。他又想起刚刚阿布发疯狂吠的样子,呲着牙流着口水。他怕自己掉队要跟狗并肩而行,紧赶了几步抱住马可的胳膊。

“我不走了,走不动了——”

马可看了看表,刚走出一个多小时。马可看着小夏疲惫的脸,想着这一天除了长途跋涉就是在洞中工作,确实辛苦。

“坚持一下,我们要趁天黑赶回去。”

小夏回头看了看后面的狗,干脆坐在地上抱住马可的腿。

“真走不动了。”

马可无奈道:“好吧,休息一会儿。”

患得抽出长刀,割下附近半人高的杂草,制造出一小片空地,又把杂草铺上去。大家伙坐着软绵绵的。马可向来路上张望,阿布远远的爬在原地,眼睛却一刻不停的盯着马可。马可坐过去面对着阿布。他掏出水壶喝了口水,在拧上盖子之前,向阿布挥了挥:“嘿!阿布,要不要喝水?”见阿布没理他,马可又掏出一包饼干,又朝阿布挥了挥。马可莫名有一种胜利的喜悦。

马可又和阿布对视了一会儿,他突发奇想从背包的暗袋里抽出那个样本瓶,又向阿布挥了挥。阿布猛的抬起了头。马可当即领悟,‘阿布原来是跟着这瓶里的蘑菇来的。’马可这么想着,干脆把样本瓶的盖子拧开。阿布突然站起来了,下巴仍贴在地上,眼睛紧盯着马可。马可觉得自己猜对了。

马可把鼻子一点点的凑到瓶口——眼前一阵发亮,白的刺眼。他又闭上了眼,眼前竟然也不是黑的,有各种颜色的彩条运动着。等他试着再睁开的时候,那些彩条落在了周围的景物上,他看到周围变的五颜六色,流光溢彩。‘这太美妙了,世界再次摇身一变,连阿布都变成了美丽雄壮的狗。这不仅仅是颜色上的变化,是整个身心的舒泰。’马可虽然有心里准备,但仍然兴奋不已。接着,没过多久,色彩斑斓的世界慢慢的变淡、退却、消失。马可回到现实,眼前的阿布也变回原来的样子。

马可又看了看瓶子里的蘑菇,很满意,又有些失落。他又看了看阿布,阿布趴回在地上已经不再盯着自己。

马可像是着魔了,鬼使神差的从瓶子里倒出一颗蘑菇。他张开嘴巴,把蘑菇放在了嘴里嚼了嚼——

(2)

一雯等在手术室外面。

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拉蒙和大海已经躺在长椅上打鼾。这种手术不难,她盘算着该有结果了。手术室的门突然打开,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

“怎么样?”

“手术很成功。”

一雯一颗心终于落地。

医生接着说:“是哪位做的急救?我想见见他。”

“是我,有问题么?”

医生惊奇的看着她:“没问题,我只是觉得很奇特。你是怎么想到的?”

“以前在非洲的时候做过一次,那时的条件还更差些。”

医生啧啧称奇。旁边患者的妻子显得很着急,一雯把拉蒙拉起来,叫他翻译,大海也跟着醒了过来。那妻子听到丈夫没事,免不了千恩万谢。

医生走了,那妻子又拉着一雯说个不停。一雯问拉蒙那女人说的什么。拉蒙皱着眉:“她说是村里的男人们不让她们找你看病。”那女人又说了一气。拉蒙翻译说:“她说她妹妹的儿子,常常被人打,每次都喘不上气要几天才能好转。这次不知怎么了,就一直躺在床上,呼吸困难,起不来了。”一雯又叫问了那人是不是很瘦,呼吸困难的时候有没有胸痛或者心痛。那女人说全都有的。一雯叫拉蒙告诉她,可能是习惯性肺泡破裂导致自发性气胸等等,要见到病人才能确诊。病人从里面推了出来,那女人跟着离开了。

一雯看了看熊亮海:“诊疗费都结了?”

“结了。”

“我有件事需要你去办。我要扩大规模,至少要在墨西哥的这段期间,建一个上规模的医疗站。我需要更多的志愿者,更多的设备。”

“给我列个清单就行了。”大海说。

拉蒙又是一皱眉。

“拉蒙,你有话说?”

“也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跟我们的项目无关,分散精力不知道马可先生会不会同意。”

一雯摇摇头:“不必担心,这是一举两得的事情。我会让马可同意的。”

一雯叫大海找来纸笔,先草草写了些需要的资源,其他的容后补充。大海问了些细节,就拿着去办了。

(3)

马可感觉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

蘑菇像是瞬间切断了脑子与身体的连接,但又切的不很彻底。身体大概是还由自己控制,他不知道是还是应该是。蘑菇控制着他,脊髓也在控制着他,他走路,但不像是自己走的。他自己在漫无目的的走动,很轻,很飘,如果人能随意飞翔,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同时他还看见了一个从未见过的美丽世界,那个世界什么都是五光十色的,山川、湖水、各种动物、各种建筑,就好像全世界美好的东西都在这了。如果有天堂,那就该是这个样子,五光十色,行云流水。他还看见了俞一雯。一雯穿着华丽的衣裳,在他面前漂浮着。太美了!他走上前去,想抓住一雯。一点点的接近,身体却被什么东西捆住了。马可低头看见一个彩色的光环缠绕着自己,他努力挣扎可是怎么也挣不开。最后他筋疲力尽,终于放弃。他站在原地仍可欣赏着眼见的一切,所有的东西如此美好,让人感觉无比舒服。眼前的世界变幻着,包括一雯的美。他看着,微笑着,直到醒来。

他看见所有人围着自己,他发觉自己躺在地上,他认出费娜、小夏、患失或是患得,还有阿布,他们都有些斑斓的色彩。接着,眼前的颜色逐渐消失,景物逐渐远去。他有些失望,但毫无办法。他更没办法留住那个华丽的一雯。马可坐起来,摸了摸屁股下的草甸,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环顾四周,患得、费娜、夏迎春都在盯着自己看,还有阿布。

“我怎么了?”马可问。

“你认得我了?”小夏说。

“认得啊。”

“她呢?”

“费娜博士。”

小夏松了口气:“你刚才食物中毒,产生幻觉了。”

费娜关切的问:“刚才你吃了什么?”

“刚才——刚才——”马可用力的回忆,“我先是盯着阿布,然后想起蘑菇。然后我吃了。”

费娜把那个空瓶子举在马可面前:“是这个?”

马可点点头。

“你怎么敢乱吃东西?全都吃光了。”

“我只是不由自主,那蘑菇好像在勾引我。”马可说,“我中毒之后又如何了?”

“老板,”患得说,“刚刚我们围坐在这休息,你突然站起身来,手舞足蹈,到处乱走。我们在你眼前,你都像是看不见,就自顾自的瞎闹。不过从你表情来看,你还很高兴的,不知道你在幻觉里看到了什么?”

幻觉,对。马可想起那些幻象,那世界真美。

患得继续说:“我怕你出意外,就从身后抱报住了你。呵!没想到您力气这么大,费我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是没让你挣脱。”

马可点点头,终于知道是谁阻止自己去奔向彩色的俞一雯。

患得又说:“您那时候一直朝费娜博士手舞足蹈,像是要冲过去。而且看你那表情,虽然看得出是高兴,但也像是要把费娜博士吃掉的样儿。等你不再挣扎了,我就放你躺了下来。然后你就一直吃吃的发笑,看起来特别开心。”

马可心里感谢患得,要不是他,任由自己冲过去,说不准会对费娜做出些什么。马可看了看费娜,跟她道歉。费娜摆了摆手叫他以后别再乱吃东西。马可看看旁边那条秋田犬,伸手摸了摸它头顶的皮毛。阿布贴了过来,马可没躲开,被它在脸上舔了几下。

马可前不久还被疯狗咬过,此时心有余悸。他又搔了搔阿布的脖子,阿布眯着眼,发出舒服的呜呜声。马可突然想起什么。

“我懂了!”马可叫道。

“什么懂了?”小夏问。

马可站起身:“我们得回去。”

“好,我歇够了。”

“不,不是回营地。是回祭坛。”

马可一边催促着大家收拾东西往回走,一边跟大家解释。他觉得阿布一直想告诉他主人的死因,可那太复杂,阿布又没法表达。

“我记得你们说过,上野英从高处不慎跌落,一定是什么东西引的他走向屋顶边缘。或是要看什么,或是要拿什么。”马可说,“我觉得警察判定他失足跌落,一定是因为在房顶上没发现别人的脚印。患得!你懂踪迹学么?从脚印能看出他精神状态么?”

患得想了想:“我得到那看看才知道。”

马可点点头:“我怀疑上野英也吃了蘑菇,食物中毒产生幻觉。而阿布根本没办法阻止。我试过那蘑菇,幻觉中的景象非常美丽诱人,让人忍不住要抓,要扑上去。”

夏迎春挠挠头:“那您当时手舞足蹈的向费娜冲过去,是在幻觉中看到了什么?”

马可被他问的哑口无言。患得和小夏互相看了看,权当刚才什么也没说过。费娜满脸通红想入非非,她不敢看大家,大家也都不敢看她。一路上都没人再说话。

往回走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回到祭坛。患得从中央神坛开始搜索足印,一无所获,事发之后太多人在那走动过,新旧脚印层层叠叠分辨不清。患得问明了上野英失足掉下去的地方,爬上房顶从那里开始找。他先确定了上野英的足迹,接着又发现两名警察,还有弟弟林患失刚刚留下的痕迹。这么久弟弟都没回来会合,应该是采取了反跟踪的策略。患得暂且不去想他,专心勘察痕迹。

费娜给营地打了电话,要来了当时警方拍摄的一些影像资料。患得参考了所有证据后,在一张纸上画了个简易的平面图。他回到中央圣坛边,把图纸摊在地上。

“我找到了上野英先生的大部分脚印,应该足够了。老板猜的没错,那确实是个意外,以他的足迹来看像是喝多了跌跌撞撞走上的楼梯,而且至少摔倒过两次。等他到了房顶,漫无目的到处乱晃,然后像是在追着什么,直接冲出了屋顶摔了下去。可以说老板刚才食物中毒的情形很像。”

马可问:“如果是这样,为什么验尸的时候没有发现?”

大家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马可继续说:“上野英是个植物学家。他一定是看到了那些蘑菇,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先回了营地,之后又独自一人带着阿布回来采集样本。然后发生了悲剧。”

“可是什么原因呢?”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胡乱猜起来。

费娜抬头看了看天:“马上就要黑天了,我们得准备准备在这露营,明早再回。我们还有多少食物和水?”

大家放下背包,把所有的食物和水从里面拿出来放在一起。

“足够到明天中午。就算再多一天也没问题。”患得说。

费娜于是打电话通知营地,说改了计划明天早上返程,中午前到达。大家把物资分完,天就已经黑了下来。他们便在中央圣坛边上点起一小堆火,驱散夜里的阴冷和潮湿。马可跟患得再次进入洞穴,找到更多的蘑菇,收集到样本瓶中,准备带回去研究。晚上大家伙围在火堆旁用餐、聊天。渐渐的大家都困了,阿布趴在一边也开始打盹。患得、马可、小夏三个人定了值夜的顺序,马可第一个患得第二个。

半夜里,马可和患得刚换了班。患得的手机突然响了。患得跟马可使了个眼色,说是自己弟弟。他走到一边,接通了电话。压低声音。

“患失?什么情况。”

“什么?什么毒枭?”

“朋友?哪来的朋友?”

“好。我马上跟老板说。你路上小心。”

林患得挂断电话朝马可走了过去。

(4)

林患失看到那三个家伙突然折返。

初时以为自己暴露了,结果那三个人不知为什么又回到那个小山丘上,继续监视祭坛的方向。林患失俯在草丛中等了几个小时,天黑以后又过了很久,那些人又从山丘上退下来,看样子是在撤退。

患失吊在他们身后始终保持一定的距离。那些人对丛林的路途方向非常熟悉总是走小路或抄近路,七拐八绕的,患失险些没跟丢了。大约跟了有十几公里,那三个人又翻过了一个土坡。患失跟过去,发现土坡后面是一个山坳,山坳里有一个村庄,二十几栋房子,四周到处都是巡逻的士兵样子的人,手里都端着自动武器。那是一支军队,全副武装的军队,在墨西哥边境附近,显然是毒枭的某个基地。

如果是毒枭那就不奇怪了。林患失想,他们怀疑并跟踪考古小队,看看是不是警察的伪装,这很常见。林患失不觉得这些毒枭跟墨西哥城还有塔帕丘拉的盗窃案有没有关系。

患失慢慢爬下土坡,退了回去,想悄然离开去跟队伍汇合。这时他听到背后传来咔的一声树枝被踩断的声音。他猛回身,掏出枪指着身后的黑暗。

“谁?”

黑暗中缓缓的走出来一个女人,高举双手。

“别开枪,我是朋友。”那女人说,“惊动了那些家伙,咱俩谁都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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