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马可进入别墅的第六天。
俞一雯照常早起,吃过早饭之后再打包一份到办公室。熊亮海刚刚洗完澡出来。他看到俞一雯和桌上放的早餐,呲着牙呵呵的笑。“俞医生一天比一天早啊。这么照顾我,我的脸都不知道该不该红了。”说完他把毛巾丢到一旁,大咧咧的坐下来吃饭。
一雯扫了一眼新改造的浴室:“你是不是租不起房,打算在这安家了?”
大海嘴里都塞满了,说话呜呜的:“信用卡在我手,什么租不起?我是看这没人住挺浪费。再说,我替了小卢的位子,这不也是他的床么?”
一雯扫视了一圈,找了把椅子坐下:“小夏没来?”
“他忙。”
“忙什么?”
“打探消息。”
俞一雯又从包里掏出一瓶酒摆在大海面前:“今天还是一切正常?”大海拿起那瓶酒,嘿嘿黑的傻乐:“当然。正常。”他找了两个杯子,拧开瓶盖,给自己倒了一杯,给一雯也倒了一杯。
“他已经进去六天了,这也算正常?”俞一雯说。
这会儿大海已经把早餐吃完,点上了一支烟,他吸了一口,吐出几个烟圈儿:“是有点久,我也觉得奇怪。不过,就像我说的。正常。至少我看不出有什么危险。”
“一点消息也都没有?”一雯拿起酒杯呷了一口。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大海一口就干掉了一杯,但他拧上瓶盖不打算再喝了,“没消息,说明黑水公司还蒙在鼓里。”
“那他为什么不打个电话出来报平安呢?”
“别墅里有信号干扰,”大海说,“只有那部固定电话打的出来。但我猜那东西一定被监听了。除非他们的会面结束了,否则不会使用它的。”大海继续说,“其实也不是什么消息都没有。我找人监视鸿运奎的保姆阿悄。她每天两次带进别墅的食物比过去多了很多,超过一个人的饭量,而且每次都被吃光。”
一雯点点头,一口把杯里的酒都喝了。“他们谈了这么久,都谈些什么呢?”
“谈了什么我不知道,”大海说,“我只知道再这么谈下去,很快就要穿帮了。”大海把马可的手机翻出来,递给俞一雯,“盛警官、保罗、钟雪,都打过这个电话,估计现在已经起疑了。”
“有定好撤离的计划么?”一雯问。大海正要回答,只听外边楼梯响动,有人跑上楼。小夏推门进来,喘着气。
“不好了!马可先生出事了。”
(2)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
每天的天气都这么好,马可都快忘记下雨天什么样了。卧室的窗子整晚都敞开着,马可故意留的,就为了早晨能被清新湿润的微风叫醒。马可倚在床头,抱着她,嗅着她的体香。马可希望自己每天都能和一雯相拥而眠,或者每天都相拥而醒。
“我有些无聊了——”一雯抬起头在马可的下巴上轻咬了一下。
“哦?那你想做点什么?”马可揉搓着一雯的肩膀。
“我不是这个意思。”一雯捏着马可的下巴,把他的脸扭向窗外,“每天都是这样的天气,还有每天同样的食物,你不觉得无聊么?”
马可皱着眉,看着一雯的眼睛:“你不喜欢好天气?还有那些食物不都是你最喜欢的?”
“我不是说不好。我是觉得像以前那样,旅行、探险,每天都不同,那才有趣。”
“是想要不同么?”马可说着,眼睛再次望向窗外,天空突然飘来一片云,阳光渐渐暗淡,不一会儿落下几个雨滴,接着是绵绵细雨。窗台上滴滴答答的,已经汇聚出一个小水洼。
“哇!”一雯跳下床,披上睡衣,奔到阳台上。她伸出手去接雨滴。“好清凉啊。”她说。
马可望着一雯,发现自己很久没见过一雯这样笑过了。‘自己不觉得,可一雯已经开始无聊了’,他这么想着闭上眼睛,深深吸入从阳台上飘来的气息,雨水敲击泥土的味道混合着一雯的体香。雨下的更大了些。
“妈妈——妈妈——”房门突然被撞开,一个小女孩冲了进来跑向一雯,兴奋的叫着,“你看,下雨了耶!”一雯回身将小女孩抱起,在阳台窗边一起赏雨。
马可起身,换好衬衫、外套,踩上皮鞋。他站在门口,呆呆的看着母女俩在雨帘下的美景。
“爸爸,”女孩儿回头看到马可换好了衣服,“你要去哪?”
“爸爸要去开会。”马可说着走向这对母女,在一雯和阿蓝的脸上分别亲了一口,“阿蓝乖,爸爸开完会陪你和妈妈一起吃午饭。”
马可转身出门,穿过走廊,走下楼梯。在一楼大厅的左侧有一间会议室,K先生已经在那等候多时。这时的K看起来四十岁左右,年轻,强壮。他向马可迎了过来。
“G先生。都已经准备好了!”
“还是叫我马可吧。”马可说着,走到首席的位置坐下。面前一个大屏幕亮了起来,上面映出‘半生’和‘Double Life’的字样。
“马可先生,今天有中国、印度、英国和墨西哥的汇报。”K说着递上一份文件。
“先接小夏。”
“马可先生早上好!”显示屏上出现夏迎春的图像。
“小夏,好久不见。我们开始吧。”
“距上次报告,新增项目3个,均为D级。目前中国区21个C、D级项目运转正常,但只有12名有权限的项目经理,有点捉襟见肘。需要加派人手。另外项目预算超支的很……”
“自己克服吧。”马可有些得意。
“另外鸿运公司的并购项目,已经进入关键时期,申请升为B级。”
“哪个鸿运?”马可挠挠头,“哦,我想起来了。可是我没有多余的副总裁给你。”
旁边的K突然说:“马可先生,董、苏两位副总裁并没有项目。”
“不,他们不方便调动。”马可这么说着,可脑子里没想起来董和苏是谁,他觉得这点儿小瑕疵对决策没什么影响。
“马可先生。”夏迎春继续说,“公司章程第七十五条规定,B项目只要副总裁指挥即可,不需要亲临现场。”
“那我来吧。”马可说。
“马可先生。”夏迎春又说,“公司章程第五十二条规定,公司总裁不得直接参与任何项目。还有……”
“那就不准升为B级,”马可觉得有点不耐烦了,“其他的你自己克服吧。”
说完,马可按下面前的红色按钮。屏幕上的夏迎春消失了,屏幕上出现一个皮肤黑黑的家伙。马可立即认出那是南美的副总裁傅先生,他总是梦到他。傅先生是个细致谨慎的人。他要说的事不大,但汇报的严谨详细,不允许自己有一丝一毫的漏洞和瑕疵。
然后是印度公司的总经理。那人糊里糊涂的,马可懒得听下去。反正总经理只向K汇报就可以的,马可直接就把信号切了。
“那个人是肖雷任命的?”
“是的。肖雷失踪前临时任命的。”K答道。
接着,马可又接通了英国的一个叫陈世祖的和非洲的薛侠。除了薛侠医生还比较熟悉,整个一上午,马可都在与这些听起来耳熟,担又想不起在哪里接触过的名字开会。但他并不反对这样的会议,马可觉得自己曾经认识他们。每个名字在他听到的时候,都有一种感受。有的是温馨,有的是厌恶,有的亲切,有些会让他感到恐惧。
中午。马可开完会,拖着疲惫畅快的身体来到餐厅。一雯和阿蓝已经坐在餐桌旁等他。马可脱下外套,坐在桌边。面前有美食和两位美女,窗外已经恢复晴朗。
马可想起早上一雯跟自己说的关于无聊的话题。他试着发挥了一下,一挥手,窗外已不再是中午,而是傍晚。马可闭上眼,想象着微小的冰晶相互碰撞聚合,最后形成六角形的,然后在粘成一大块雪花。刚刚开始暗下去的天空,月亮被雪云遮挡着若隐若现,漫天白雪也跟着一闪一闪,飘荡着落下。客厅也不再是客厅,而是变成一个八面梁柱的小亭。桌面依然摆着热气腾腾的美食。一雯和阿蓝却早已披上厚厚冬衣。
“好美啊!我第一次见到雪耶。”阿蓝兴奋的站到椅子上拍手。
马可看到阿蓝欢笑时吐出的雾气,想着应该再加上两个火盆,于是一雯和阿蓝脚下就有了两个火盆。
“阿蓝,快坐下吃饭。”一雯说着给阿蓝夹了些青菜。
“好!吃饭!”阿蓝回到座位上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马可看着女儿吃饭的样子,自己也胃口大开,拿起手边的苹果狠狠的咬上一口。甜美!味道跟洪先生培育的品种一模一样。
马可给一雯夹了一只螺肉,然后拿起勺子给自己盛汤。这时他感觉脚下越来越热。‘嗯?冬天会有这样的温度?’他心里纳闷,低头一看,吓了一跳。脚下到处都是火盆。
他想用力跳起来躲到旁边,可怎么也动不了。他挥了挥手,想让火盆消失,可火盆纹丝不动。真个亭子里到处都是火盆,火盆点着了桌布,点着了椅子,点着了亭子。突然间大火烧了起来。
“快跑,快躲开——”马可冲一雯和阿蓝叫着。可一雯和阿蓝一动不动,坐在那继续吃东西。
阿蓝说:“哇!这个好好吃”
一雯说:“是啊,多吃一些”
阿蓝说:“嗯!我要吃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马可不停的大叫,可这母女俩就是听不见也看不见。火越烧越大,周围一片火光,马可已经什么都看不见,自己身上也全都烧着了。
大火灼的马可把牙咬的咯咯直响。周围一片火红,然后白茫茫,最后白色渐渐的变成了玫红色。马可终于睁开了眼睛,猛的一起身,看到自己坐在在一个玫红色灯光的房间里。
过了好一阵,他才认清这是哪。
(3)
马可坐在那喘粗气,他看了看坐在旁边的洪运奎,等呼吸渐渐的平稳下来。他重又躺回到床上:“最后没有控制住。可恶!”
“多练习。”洪运奎说,“看你刚才的表情,在那边过的很幸福?嗯?你可能是太贪了。你可以改变世界,但别用力过猛,你的动作不能超过你的能力,你需要顺其自然。这就像开车,看着远方自然的开过去就好了。那是另一个真实的世界,它有自己的规则。你可以控制它,改变它,你甚至可以凭空创造,但前提是要有足够的能力。”
马可摇摇头,他越发的搞不懂了:“为什么我的梦里会有不曾见过的人呢?我又没刻意的创造他们。”
“这不奇怪,”洪运奎说,“如果我想要一个热辣的女人,我未必需要真的见过一个,我可以靠想象。用我见过的女人的不同部分构成出来,用她们的眼睛、嘴巴、鼻子。”
马可还是摇头:“很多是从未见过的人。他们还都完全不同。”
“哦?”洪运奎想了想,“这我倒从没有过。不过,你说你失忆了,那些会不会是你以前曾经认识过的人?”
马可想起上次车祸昏迷的经历,这些水果能帮他恢复一些记忆。马可坐起来,看着卧室里那些暗红色的果实。他问:“你觉得梦里的人有生命么?”马可问完又觉得自己的问题太蠢了。接着说:“当然没有。那只是梦对吧?”
“有!”
“嗯?”
“怎么会没有?那不单单是梦?那是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有那个世界里生命。你就像是个不速之客,你到了那个世界,而且你的能力接近神,你能够创造。你能创造森林、道路、高塔,你当然也能创造生命。难道你不想给他们生命?你扮演了上帝的角色,是你让他们活着。”
“我完全搞糊涂了,”马可说,“你的意思是,即便在梦中我也不该随意的取走性命?”
“那要看你自己。你既然是神,是上帝,那你做什么都可以。为什么现实中不可以做的,梦中就也不可以呢?如果那样的话还做梦干嘛?”
“呼——洪先生,”马可摇摇头,“这个想法真的,很大胆。”
洪运奎没理会马可接着说:“世人总在为了某个虚无缥缈的目标,做所谓的奋斗。可到头来能等得到什么?不管成功与否,得到的只有失落。而且成功的失落反而显得更空虚。还有人为过去的错误后悔不已,终其一生走不出去。那更是愚蠢。我以前就是这样的,可我现在不了,没有什么比此刻的幸福更重要。所以,我在那个世界里的时候,我从不妥协。”
洪运奎说着,找出一支无针注射器。他把它抵在腹部,准备再去做他的世纪美梦。他一定又想出了新的注意,要在梦中实现。
“等一下——”马可抓住洪运奎的手,“等一下。你还能跟我再多说一些么?”
“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
“我说的是另一件事,我这次来要问您的事。”
洪运奎愣了愣,把注射器放回抽屉里。
“好!你说。”
马可顿了顿,然后说:“你认识我么?我是说之前就认识?”
洪运奎点点头:“我的确见过你,但那是二十多年前。还记的我说的那个二十多年前的老朋友么?我确定你就是他,虽然连我自己都觉得很怪。二十多年前的你比现在的你年纪还大。所以上次你到我家找我,当我见到你,我没敢认。但当你告诉我你有回溯的毛病,我就明白了也相信了。自从有了这种水果,很多事情我都能相信了。”
“你能详细讲一下二十多年前关于我的情况么?”
“我知道的不多,我们只见了一面。”
“二十多年前,你在哪里见到的我?”
洪运奎犹豫了一下,想了想,然后说:“在墨西哥。”
“墨西哥?希梅纳?”马可惊呼。
洪运奎的身体晃了一下。
马可说:“请告诉我,二十多年前发生了什么?”
洪运奎盯着马可看了一会儿。
“二十多年前,在墨西哥,你是众多强盗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