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乘风用脚跟轻轻地踢了踢身下的毛驴,促使它小跑着越过了那辆载着一行人的行李的四轮马车,赶上了前方骑着一匹浑身雪白的高头大马的贺方坚。
“翻过这座山,就能看到芳於城了。”她仰起了头,对着马上身着玄色鹤氅、头戴象征沛国缚灵师身份的白玉青鸾发冠、眼角绘着银青两色交织的花卉图案的青年开口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雀跃。
贺方坚在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偏头看向了作侍从打扮的自家少主。“我还是觉得这么做不太合适……”他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音量这样说道,同时再度看向了前方,维持着一名缚灵师应有的仪态。
“放松点。”明乘风小声地说道,然后朝贺方坚欢快地眨了眨眼睛。
“大人,我听说芳於城是我们沛国第二富饶的城市,与京城相比也毫不逊色呢!”贺方坚听见这位少主故意大声地说道,惟妙惟肖地扮演着一名颇受主上宠信的年轻女侍。
贺方坚不得不承认,在脱下了大氅、头冠与礼剑,除去了脸上的彩绘后,年方二十一岁的少主看上去不过是一个眉目清秀的圆脸女子,有着一双眼角上扬的杏眼,露齿而笑时甚至显得有点傻气——谁能想到,她才是深受大宗祝信重,奉命前往清霄郡的芳於城,即将接任清霄郡司夜使一职的明氏缚灵师呢?
缚灵师又被称为“修士”,拥有超乎常人的力量,在佑土的神话传说中占据了不少的篇幅。从上古时代起,他们就一直以抵御魔潮,庇佑苍生为己任,素来为诸国所看重。其中太虚的夏氏、椋丘的公梁氏、沛国的明氏、燕国的卫氏与云潋之国的文氏合称“上五家”,共同支撑着由八十一座缚灵塔组成的大结界,将魔潮挡在了佑土之外。
因此,对于佑土的普通人而言,一切的魑魅魍魉都只活在流传于街头巷尾的怪谈之中——由于魔潮的侵蚀,佑土上时不时地会出现一些通往鬼蜮的裂缝,这些怪谈便有不少脱胎于那些实力低微、能够穿过裂缝而不被缚灵塔察觉的精怪。为了对付它们,诸国皆设有由缚灵师担任的司夜使一职。
沛国是明氏的发祥之地,一直受其庇佑。没有修行天赋的明氏子弟往往会选择出仕做官,反过来又为家族提供便利。因此,在沛国的世俗层面,明氏的地位也堪与王族比肩。
因此,历代的明氏家主同时就也是沛国的大宗祝,掌管历法、纪事与宗庙祭祀,同时还参与朝廷机要,是姜氏王族不可或缺的盟友。
明乘风是明氏的旁系子弟,她的父亲曾与这一代的明氏家主一同长大,彼此之间情谊深厚。因此,在她的父亲过世后,大宗祝对她也有所关照。
起初,大宗祝并未对这个孩子的天赋抱有什么期望。她的父亲资质平平,母亲又身份低微——明乘风的母亲不过是一名普通的侍女。分娩不久后,那名女子就溘然长逝,令她的孩子就此失去了母亲。
一般而言,缚灵师的天赋通过血脉而传承。因此,在大宗祝看来,这个孩子无疑难成大器。
然而,明乘风却令她的这位堂叔吃了一惊。十四岁时,她便带领一支六人小队关闭了一道已经完全敞开的裂缝,救出了被囚于半位面的十余名修士,并护送他们安全地返回了佑土。
由此,这个自小便失去了双亲的孩子便在族中声名鹊起。彼时,明乘风已经养成了一副令人捉摸不透的脾性,待人表面上虽然锋芒毕露,内里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冷静与审慎。大宗祝起了培养这个孩子的心思,让她成为了自己的侍从。
贺方坚比明乘风要年长两岁,双亲都是明氏的家仆。因此,按照惯例,十五岁时,他就被派到了这位少主的身边,成了对方的书童。
起初,在贺方坚看来,即使年纪尚轻,又身为女子,这位少主也和所有的缚灵师大人一样,举手投足之间灵力流转,一个眼神便足以令人望而生畏。后来,在无数次被自家少主的计划殃及池鱼之后,贺方坚终于沉痛的意识到,这位少主虽然少年老成,却对四处捅娄子一事颇有心得。
虽然明乘风最终都能将事情圆满地解决,但在这一过程中,贺方坚却总是倒霉的那个——被少主骗去当诱饵啊、一头闯进精怪的老巢啊、莫名其妙地成了人质啊……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每当贺方坚向自家少主控诉这些时,明乘风总会丢给他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在她看来,诱饵那次固然是自己的责任,但其他事情只能怪自家书童过于相信明氏缚灵师的能力,缺少必要的警惕心,同时又过于胆小罢了。
当然,好面子的贺方坚显然是不肯承认这点的。
而这一回,与明乘风交换了身份之后,欲哭无泪的贺方坚只有一个念头——自家少主恐怕是要捅个天大的篓子不可。即便芳於城与上京相隔甚远,即使发往那边的公函上不会特意写明新任司夜使究竟是男是女,即使明氏的缚灵师大多长年游历或是隐居,不为世俗所知……但大宗祝那边一旦查问起来,贺方坚只怕自己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此刻,在距离清霄郡的首府芳於城只有不到半日距离的这个当口,贺方坚还想再垂死挣扎一下。他再次转头看向了骑在毛驴上愉快地哼着小曲的女子,尽力维持着平静的表情,语调却哀怨无比:“大人,万一穿帮了……“
“君毅,闭嘴。”明乘风轻声说道,语调微沉地叫出了他的表字,“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道理,你不必多想。”
贺方坚默默地转过了头,忐忑地望向了前方的道路。在贺方坚侍奉这位少主的八年间,明乘风很少以命令的语气对他说话。而一旦这位少主下达了什么命令,就代表此事绝无转圜之地。
“清霄郡这边不会出了什么大事吧?”贺方坚胡思乱想道,愈发地心神不宁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