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李召南一家子一大早就起来,准备年货去了。王嫂本欲叫上青然一道,到得门前,发现房门紧闭,心里暗暗想道:“这孩子以往总是第一个起来,怎的今日还无动静,莫不是睡过了头?”王嫂轻轻敲打房门,屋内全无声响,王嫂心下疑惑,轻轻推开了房门。
床榻之上,青然一人抱膝而坐,头深深埋入腿间,身上只着一件薄衣,腊月天气本就寒冷,说话都能哈出寒气,青然脸都冻得发青,却似毫无察觉。王嫂见状,赶紧上前将被子披在青然身上,关切问道:“孩子,怎的呢,昨晚做了噩梦?”
房外,李召南几人见屋内久久没有动静,也都进了青然房间,看到青然如此情况,都疑惑的望向王嫂。
王嫂摇头无奈的说道:“我也不知,我一进来,这孩子就这样坐着。”
李修竹轻轻上前,双门紧握着青然的手,问道:“青哥哥,你不要吓我们呀,有什么事说出来嘛,不要憋在心里。”
青然缓缓抬头,脸色苍白,眼神浑浊,嘴唇发紫,眼珠子缓缓转动看着李修竹,着实有些渗人。青然心里想着老侍郎昨日所言,不能告诉他们真相,嘴唇微动,似要说话,突然又咳了几声,好一阵子才张嘴,声音沙哑的说道:“我……我没事,只是昨晚想起了一些事,心里不安。”
李召南快步上前,问道:“孩子,可是想起了什么?”青然摇头又点头,看得几人是疑惑不已,说道:“也没什么,都是只言片语,零零碎碎。”李召南见青然脸色愈加难看,连忙招呼着李茂林,将青然扶着躺好。李召南把手放在青然额头,手心发烫,李召南叹了一口气说道:“孩子,就算想起什么不好的事,也不要作贱了自己呀,幸得现在只是风寒,调养段日子就好,若是再坐几个时辰,问题就大啦。”
“婉儿,你照顾好孩子,我去配几服药。”李召南说完走出了房间,李茂林也跟着出去,王嫂点了点头,复又看向青然,眼中满是爱惜。
李修竹蹲在青然床前,问道:“青哥哥,你到底想起了何事,才将自己搞的如此狼狈?”青然看着李修竹,露出了一个难看的微笑,伸出双手摸着李修竹的头,动作僵硬,说道:“别担心,小竹子,哥哥没事,只是想起了有人送了我一句话,叫我去广徽府。”
“那哥哥不是要离开小竹子了吗?小竹子舍不得哥哥呢……”李修竹说着,眼中泛出几滴泪水。青然摸着李修竹的头,久久没有说话,只是心里不确定的想着:“应该……会离开吧……”
过了半个时辰,李茂林将药煎好,喂着青然喝下,嘱咐李修竹在家中照看青然,几人这才出门置办年货。李修竹就坐在床前,给青然讲些趣事,想逗青然开心,青然笑着,静静的听着李修竹蹩脚的故事,渐渐睡去。
午时,王嫂又熬了一碗粥给青然喝,青然脸色好看了许多,但还是不能下床。王嫂叹了一口气,退出了房间。
此后几日,青然都在床上,也不怎么说话,期间李君诚几人也来看过青然一次,宽慰着他。直到大年二十九,青然才勉强下了床。
裹着厚厚的棉衣,脑袋还有几分酸胀,青然推开房门,见着久违的太阳。对面书房内,李召南正与几位病人看病,也没注意到青然,王嫂和两兄弟也是外出。
青然紧了紧身上棉衣,也没和李召南招呼,就出了门。小巷外行人甚多,多是拜访亲人朋友。青然扶着墙,缓缓向洗心湖方向走去。行至洗心湖,青然远远看见凉亭之中几位熟悉少年正在打闹,青然没有过去,避开他们,向着祠堂走去。
青然本是不会去祠堂的,祠堂乃李氏重地,自己又是外乡人,去祠堂图增麻烦。但他今日有不得不去的理由,幸得祠堂附近人烟稀少,青然行至祠堂拐角处也无人察觉。
青然靠在祠堂墙角,心中有些忐忑,嘴里轻轻呼唤:“老人家?”没有动静,又喊了几声,有一缕轻烟从祠堂内飘出,落在墙角化作一位老人,正是李唤之李侍郎。李唤之见着青然说道:“小友来意我已知道,但老朽所知皆已告诉小友,小友莫要为难我啦。”
青然身形有些摇晃,勉强行了一礼,说道:“老人家莫要误会,只是心里有几处疑问还望老人家解惑。”,顿了一下,见李唤之没有拒绝,又说道:“老人家昨夜说那贵人神通广大,神秘莫测,难道这世间真有鬼神?”李唤之笑着说:“小友看着老朽,心中早有答案,今日还问老朽,想必也是求个心安吧。”见青然点了点头,李唤之接着说:“没错,这世间确有鬼神,老朽也只是这世间最不入流的一方小神罢了,贵人才真的是人间大能啊。”青然接着问道:“既然那贵人不是凡人,却还与我有着说不清的关系,那我?”
李唤之点点头,说道:“实不相瞒,我第一次见着小友时,就觉小友非是凡俗之人,用法眼看去,小友灵台有三尺红烟凝而不散,心口处更是有黄紫之气,寻常凡人哪有这等异像。想必小友以前也是哪座仙家门派的弟子。”青然愣了愣,说道:“我还没想到自己身上还有这等景象,刚才听老人家所言,这世间还有仙人门派?”
“那是当然,不过老朽只是一香火小神,受得子孙供奉才得以苟延残喘,那些仙家福地,却是看不上我这等阴神。”李唤之看着远处天空,神色之中带有向往。
青然也顺着李唤之的目光望去,眼中迷朦,心中震撼。等李唤之收回目光,青然这才说道:“小子最后还有个不情之请,望老人家成全。”
“小友但说无妨。”
“老人家能否将那幅画像赠送与我?”
李唤之哈哈大笑,说道:“小友不说,我也会将画像归还于你,这本就是小友之物,老朽也只是代为保管,如今是该物归原主啦。”李唤之说完,从怀中拿出那幅画像,交与青然手中。
青然诚挚道谢。
李唤之说道:“小友若是无事,老朽可就回去啦,这外面还真不适合我等阴神驻留。”青然又行一礼,李唤之双手托起青然,说道:“小友无需如此,老朽完成贵人所托,心愿已了,还望小友日后回复记忆,能照拂老朽后人一二,老朽也就知足啦。”
青然重重点头,说道:“李氏族人对我恩重如山,恩同再造,小子定当竭尽全力。”李唤之听得青然如此说道,心中大定,哈哈大笑,遂又化作轻烟,飘入祠堂。
青然行在回家路上,心里装着事,身前有来人也是不知,来人停在青然身前,青然依然不知觉的往前走,一下撞在一起。
“哎哟”一声娇喝,“青然,你干嘛呢,敢揩本姑娘油。”青然风寒本就未好,脑袋更是昏沉,这一撞撞得青然直接摔倒在地,手中画卷也落在地上。青然甩甩脑袋,看到一道倩影正在身前,定睛一看,原是李行露。
李行露见着青然摔倒在地,神色有些慌乱,忙不迭将青然扶起,拍拍青然身上尘土,埋怨的说道:“青然,青大公子,病都还没好不在床上待着瞎走动干嘛?”
“没事,没事,就出来逛逛。”青然说道。李行露没好气的憋了眼青然,见地上还有一幅画,就将画拿了起来。
“嘿,青然,这画儿上的不是你吗?画的还挺好看。”李行露看着画说。青然见状赶忙将画从李行露手上夺了过来。李行露画被夺了,神色有些生气,青然有些心虚,就说道:“这是我请人画的,今日正是去取画来着。”
李行露明显生气了,嘟着嘴说道:“哼,小气鬼,不看就不看,本姑娘还不稀罕。”说完跺着脚,一甩袖子,昂着头走了。青然有些尴尬,又不好解释什么,遂将画卷揣入怀中,也自向家走去。
回到家中,未至午时,大门外王嫂焦急的看着巷子外,直到看见青然身影,才长舒了一口气,青然连忙致歉,说自己只是出去逛逛。王嫂说道:“你没事就好,我们都担心死你啦,大家都以为你自个儿走了。”青然低着头没有说话,像个认错的孩子。
到得后院,李召南等人见着青然,知青然无事,俱都放下心来,李召南说道:“好了,婉儿,无事了,去做饭吧。”青然一一致歉,然后回到自己房中,将画卷藏于枕下。
午饭时,青然想告知几人自己将离开老兰村,前往广徽府,就说道:“这段日子多亏了大家的照顾,能给我一个容身之所,我真的是万分感谢大家。”话一说完,眼中的泪水就滴滴的往下掉,桌上几人停下碗筷,众皆沉默。
李修竹看着青然,“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在一旁抱着青然大腿,眼泪都浸湿了青然衣服。李修竹就这样看着青然,青然不忍,将头别了过去。
“青哥哥,你这是要走了吗?”李修竹问道。青然没说话,只是点头。李修竹听闻此话,只是一个劲儿的哭,用手拍打着青然。
终究还是大人成熟一些,李茂林过来抱起弟弟,放在自己腿上。李召南长叹了一声,说道:“孩子,这些日子来,这个家已是习惯了你啊,但我也知道,你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我们不拦你,你记住,这里永远有个家,随时欢迎你回来。”
李召南看着青然,心里纵使不舍,也无可奈何,只能说道:“过完年后,你便和茂林一起上路吧,路上他熟,有个照应也是好的。”李茂林听闻此话点了点头。这时王嫂说道:“这段日子就在家好好过个年吧,和几个朋友好好道别,别等着人都走了,还留着念想。”青然应了一声,拿起碗筷吃了一口饭,几人见状,这才开始吃饭,只有李修竹终究是年龄太小,坐在李茂林身上,心里堵着气闷闷不乐。青然见状,叹了口气,默默吃饭。
午饭过后,李修竹一个人躲进自己房间里不出来。青然知道是这孩子舍不得自己,便进了李修竹房间好生安慰。两人足足在房里呆了半个时辰才走出来。李修竹脸上还有些泪痕,但不再哭闹,牵着青然的手说:“青哥哥,你答应我,以后一定要回来看我们。”
青然刮刮李修竹鼻子说道:“小竹子,放心吧,我一定会回来看大家的,我还要喝你和甘棠妹妹的喜酒呢。”李修竹“噗”的一下笑了,“青哥哥你真坏,我还小呢,就算我答应,甘棠也不一定答应呀。”
“没事,她不答应,哥哥就去给她说,一定说服她做你的新娘子。”青然神情欢快的说。李修竹重重“嗯”了一声,脸上重新浮现快乐。青然心里长舒一口气,总算把这小子折腾好啦。
第二日,除夕,李召南一家人年货早已备好,青然虽说风寒未好,但已无大碍,也帮着李召南一家子倒腾饭菜。李召南本就一吃货,除夕年夜饭更是丰盛无比。一家四人加上青然围坐在一张大桌旁,桌上摆满美酒佳肴,李召南当先站起来,端起酒杯说了一番话,扬起脖子干掉一杯美酒,引得大家连连喝彩。李茂林不甘示弱,端起酒杯就往嘴里倒,嘴里还说着明年一定带个媳妇给二老回来。轮到青然,青然性格本就安静,也不知该说什么,就说了一番祝福的话,大家也连连鼓掌。
这时,屋外不远处传来一声巨响,众人抬头看去,不知是哪户人家燃起了烟花,烟花相逐飞向上空,“啪”的一声爆开而来,顿时天空五光十色,好不绚丽。一家子静静坐在后院,扬起脑袋看着月光清云中的绚烂美色,李修竹轻轻跑到李召南跟前,张开双手示意要抱抱,李召南莞尔一笑,伏下身来抱起李修竹。
青然看着这幸福的一家子,心里是万分不舍得。但决心已定,只能在心里默默祝福着他们。
守过岁后,大家各自回到房里休息,青然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心里想着的是未知的未来,恐惧中带有一丝兴奋。
此后几天,青然去朋友家中道别,几人俱是不舍,李君诚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看得李君诚身旁的表哥眼角抽搐不已。向李行露辞别时,李行露却说道自己也要前往广徽府,青然问其缘由,李行露说是定亲去,见李行露兴致不高,青然也无多话,拍拍李行露肩膀,径自走了。
待得正月十五元宵节,晨鸡报晓时,青然默默起来收拾好行李,吃过王嫂特意煮的一碗汤圆,去后院牵出了他初至此地时骑的毛驴。毛驴见着主人,甩着尾巴轻轻地叫唤。青然摸了摸毛驴,牵着它走到门口。
门口处李召南几人已在等候,王嫂牵着李修竹的手默默微笑,青然一一行礼,最后说道:“这段时间承蒙大家照顾,带来不便,还望莫怪,此一去,山水有相逢,咱们就此别过,大家不需再送。”
李茂林走向前拍拍青然肩膀,说道:“别丧气,又不是不回来了,走吧。”转过头去,李茂林对几人说:“爹,娘,小弟,保重。”李修竹这次没再哭泣,只是盯着二人,轻轻挥手,一句话也没说。
青然跟着挥手,牵着小毛驴,向着村口走去。
村口处,已有十几人在此等候,都是陈氏族人,同去广徽府,还有几人是挑夫仆人,李行露也在其中,旁边伴着两名老嬷子,正站在一辆马车旁。
李行露见着青然,径直走向前来,说道:“该说的都说了吧,心底莫要还存遗憾呀。”青然摇了摇头,轻轻说道:“没事,咱们走吧。”
青然翻身上驴,最后看了一眼村口,转身而去,踏上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