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漫漫,沙丘之下仿若棋盘。
姚旦看到一行金灿灿的小人从军营奔出,不一会儿,对面出现了另一队人马。吐蕃人皆是骑兵,而小金人这边只有一半骑兵,且总人数也不及对方一半。双方碰面,也不叫阵示威,二话不说,直接开打。小金人先以弩箭为主大量射杀对方骑兵,再上陌刀手正面迎击。陌刀阵进,人马俱碎!姚旦被陌刀兵的威力惊呆了。只见陌刀阵横斩竖劈,虽然速度不快却是极为稳健地前进着。两翼的骑兵趁机冲杀,用马槊、横刀快速收割人头。仿佛只是一盏茶的功夫,吐蕃人马就好像冰块,只冒了个影,就消融在金色的光芒中。
这是与姚旦所经历的政变完全不同的厮杀!势如闪电,大开大合,惨烈而壮观。
小金人速战速决,鸣金收兵,姚旦还立在沙丘上久久不能平复。
“好!”王啸忍不住喝彩。神都出身的年轻将领未曾真正的上过战场,被这一场酣畅淋漓的战事烧得热血沸腾。
姚旦望着士兵打扫战场,回归营地,黄沙之上没有了人影,风一吹,便连仅剩的一点痕迹都掩埋了。
姚旦忽然笑了,问身边的辩机:“你看到了什么?”
辩机面无表情:“贫僧只看到了漫漫黄沙。”
姚旦仰头,感受午后灼烈的阳光:“我看到了天子的疆土,看到了金甲百战黄沙。西域,终究是我大夏的。”
辩机闻言沉默不语,望向远方。黄沙漫漫,漫漫黄沙,多少行人,多少枯骨。他什么也看不到,不过一片虚无。
姚旦回营地的时候韦待价正在安排事情,铠甲都没来得及脱。姚旦顺势告辞,韦待价觉得自己表现得相当好,无需再在贵人面前说什么好话,便不多留,恭敬地将人送出去。
离开营地没多久,姚旦一行人被来找人的裴稹撞了个正着。
裴稹一脸哀怨:“六娘子好生薄幸,出来玩乐,竟将某一人丢下了。”
姚旦大言不惭:“带了你,谁帮我们应付那两个缠人精呢?”
姚旦脸皮厚,攻不破,裴稹转而向王啸开刀:“定是你诱哄六娘子出来的,还忘了我,亏我把你当兄弟。”
王啸反嘴:“我王家何来姓裴的兄弟。”
裴稹闻言大惊:“完了完了,连王长史都被六娘子带坏了。我从前那个忠厚老实从不耍嘴的异姓兄弟呢?”
姚旦一脸惊奇:“难道不是被你带坏的吗?”
三个人你来我往,逗得金甲银槊乐不可支。刚刚经历了一场振奋人心的战事,几个人心情都不错,唯独辩机面色平静。不过他一向面色平静,姚旦见怪不怪。
热热闹闹地说着话,大家都不乐意回都护府,便在街上闲逛。
正值龟兹城的守卫轮班,轮下来的守卫在街边吃馕和肉,满嘴流油,看得姚旦都饿了。姚旦当即下马,几个人找了个看起来干净的小摊吃起肉来。苦了辩机只能在一旁看他们吃。
“这是什么味?”姚旦又咬了一口羊肉,细细品尝,“放了什么香料?”
“这是用红柳炖的,木头熏的味。”裴稹边吃边答,什么世家子的礼仪也不讲了,直接上手。
几个守卫看他们在吃,还与裴稹打招呼。
“你怎么谁都认识?”姚旦奇怪。
裴稹更奇怪:“那是我们昨天来时见过的守卫啊,他们还将我们一路送到都护府了。”
姚旦无语,这怎么可能记得。姚旦连他们长什么样都没看清。
“怎么他们看我的眼神一直都怪怪的。我都说是你的侍女了,你们世家郎君出行都不带奴婢的吗?”
“当然也带。”裴稹一脸为难,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王啸开心地揭他的底:“是殿……六娘子这模样实在不像婢女。婢女见到郎君那都是万分小心敬畏的。所以他们都以为咱们裴郎带了爱妾出来。”
带着爱妾千里奔西域……真是足够风流了。
“这倒是。”姚旦想了想,“看来下次不能装侍女,只能扮爱妾了。”
裴稹慌了:“六娘子别吓我,这是要折寿的。下次还是扮……表姐吧。”
王啸震惊:“你们竟然还想着有下次?!”
大家一齐笑了。姚旦心情极好,笑得见牙不见眼。一个余光扫到辩机,只见他脸色沉得滴水,姚旦一顿,一股寒气冒上来,笑不动了。
为什么觉得辩机很不高兴……
躲了午膳又躲了晚膳,六个人终于姗姗回府。阎温古与夫人非常有毅力地又来姚旦这里点卯,不对,点酉。姚旦心情不错,和颜悦色地应付一番,阎温古乐呵呵地走了。
姚旦到晚上才意识到今天的刺激有点大,在床上翻了半天,就是睡不着,满脑子都是白天在军营看到的画面。
睡不着,怎么办呢?去找辩机呗。姚旦非常信任辩机治疗失眠的能力。
姚旦爬起来,在外间守夜的金甲今晚倒睡得很沉,没醒,姚旦就没叫她,自己出去了。
逛到辩机的房间,姚旦赫然发现,辩机没睡也就罢了,裴稹王啸竟然也在!三个人一起在外面石桌旁吃宵夜!
“好呀,竟然不叫我。”姚旦愤愤,“真是翻了天了。”
姚旦悄悄绕到他们身后,藏在一副花架子后面,准备好好吓吓他们。
“你对殿下究竟是什么意思?”裴稹不知在问谁。
现在夏朝还有谁能被称为“殿下”呢?只剩姚旦了。姚旦听他们在说自己,停下了动作,虽然很不君子,但还是忍不住偷听。
辩机:“没什么。”
裴稹:“你别糊弄我。今天你为什么不高兴呢?”
辩机:“不是为这个。”
裴稹:“肯定有一部分是为这个。出家人不打诳语,辩机,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话。”
王啸:“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辩机兄今天不高兴?和殿下有什么关系?”
裴稹:“你这呆子。今天我们吃肉的时候,辩机脸都挂不住了,你看不见?”
姚旦心想,我看见了,又不知道为什么。
裴稹:“我不知道你和殿下什么时候认识的……”
王啸:“我知道。就年初密国公隐国公伏法的时候。”
裴稹:“呃,那时间也不长。你往后打算怎么办?”
辩机:“什么怎么办?”
裴稹:“殿下年纪也到了。今年天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子孙凋零。圣上应该为殿下的婚事盘算起来了。”
辩机:“我能怎么办?”
裴稹:“你可以还俗啊。你不是出身博陵崔氏吗?只要殿下愿意,没有功名也无妨。”
王啸:“不是吧,你们在说什么?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辩机你……倾慕殿下?”
一阵沉默。
姚旦心头猛跳,觉得震惊,不可置信,又好像有些喜悦,又好像有些茫然。婚事啊,那个东西,姚旦还从没考虑过。好像这件事刻意被姚旦压在了一边,不去想,就可以当它不存在。
裴稹:“你……想要还俗吗?”
辩机:“我不会还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