酣睡中被炒菜的声音吵醒,没有闻见什么诱人的香气。母亲的菜式永远都是那么几样:白菜炒粉条,包菜炒粉条,豆芽炒白菜,包菜炒豆芽,凉拌豆芽,凉拌黄瓜。偶尔有西红柿炒鸡蛋,美味还可能加土豆丝,静静的喜好跟母亲说过很多次,母亲总回答:“西红柿有什么好吃的,酸西西的。”她小时候记得母亲的刀功很好,土豆丝能切很细,长大后看,母亲的手艺很差,特别是在外面买了一学期的饭之后更加这么觉得了。
母亲不停地催促:“赶紧起来!今天要……了!哪还有时间睡啊!你怎么越大越懒了,你以前不……”
母亲的话在静静地耳朵里断断续续,她翻了手机,显示这7:30,还很早。她又躺回去,好像是水土不服,静静感觉自己的眼睛肿的很大,被吵醒后就睡不着了,但也没有力气爬起来,索性摊着。她怕母亲,尤其是她那怨恨的眼神和老大的嗓门,有时候走在街上,她总用很大的声音讲话,还会把痰吐在地上,像一个中年男人那样做。她感觉自己身边的人好像有一只手,推着她远离她,她不敢看她,脸很红,局促不安,她学习的道理告诉她,不能这样对待的自己的母亲。她告诉过很多次,吐痰要用纸巾,然后扔进垃圾桶里,反复,一次又一次。母亲说,很麻烦,而且她没有纸巾。她们之间的对话永远很生硬,以前不是,后来就是了。
母亲总有很多在自己看来烦人的事情,以前她会帮着想,后来发现没有必要,母亲还是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处置,老实说,这是无用功,可总有种时候,气顺不过来,想法没成熟,俩人开吵,没有鸡毛蒜皮,只有天崩地裂。
“要起来了!嗯……”母亲背对着她炒菜:“都说了几遍起来了,还在睡……”然后又是一大堆没用的话,很烦,但不能说。
饭没有很香,菜也没熟透,看来是新买的电炒锅不合适的多。只吧啦了两口饭,静静就吃不下了。她的胃口不好,以前不好,但还吃得下,后来好像得了厌食症,直接拒绝进食了。初三的时候,父母期望很大,她成绩很好,但她怕,怕中考失利,毕竟她运气是真的不好,渐渐地她吃的越来越少,能吃的也越来越稀缺,她看见什么都烦,看见别人背书烦,看见上课回答问题的人烦,看见做作业的人烦,那就意味着,他在学习,而他没有,他可能就超过她了。她不在意,可她的母亲在意,她在意亲戚朋友的看法,在意女儿成绩影响未来,一遍遍重复自己的生活有多么悲催,告诉女儿不能像她。静静很爱很爱母亲,非常爱,没有母亲也是没有了世界,所以,她在面对世界的时候怯懦了。那年,她会跑到租房的三层屋顶上去,看过日落,也仰望过日出,还流过眼泪,一个人偷摸着从学校里出来,回到父母都不在的出租屋,他们去干活了,要挣钱,要她上学,对,上学,她还要上学,赶在自习课前有偷摸擦干眼泪,回去学习——一个并不了解却身处其中的词语。
她局促的洗漱,新买的牙刷很硬,她的牙齿很不好,初二的时候还在换牙,为此,她的同学嘲笑了很久,故意在她面前吃硬的东西,炫耀说:你不行!也许是玩笑话,也许是真的。清水洗脸,她没有用洁面乳的习惯,那东西很僵,用了之后,虽然脸不油了,但感觉毛孔很糙,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像是自己的脸突然被放大了几十倍。
母亲在旁边洗碗,房间太小了,什么事情都要在那里做,水龙头的污渍尤其厚,但也确实洗不掉,每天早上她对着它刷牙都会恶心。母亲还在催促:“我的天啊,你刷一个牙要半个小时吗?你不能快一点吗……”她穿衣、穿鞋袜,梳头、洗脸、刷牙、刷鞋一共用了25分钟,还好,差一点就是30分钟了。
昨天的小雨让路面很泥泞,水沟里的臭水味道更大了,有的地方水溢到了路上。她们踮起脚尖走路,母亲骂着天气,骂着人不修路。母亲不喜欢雨天,因为雨天不能干很多事,比如洗衣服。而静静很喜欢雨天,因为之前可以和父母挤在一个被窝里,他们睡觉,她自己看电视,有时候下雨停电,他们还会陪她打牌,抽猪,抽王八,连竹竿,斗地主她不会。雨落的声音也好听,像音乐,清清脆脆的。
校门口不大,也不气派,没有电视机里演的那么好看,门卫倒是很多,相信自从网上平凡爆出有精神问题的人进出校园,顾意伤人,某某某同学成绩优异但却……这类新闻报道之后,几乎每个学校都能够要加强安保力度了。
静静走在母亲前面,双手插在兜里,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淡定,其实她很慌,是怕路上行人的眼光和想法,就连步伐都有些虚,但她表现的还算不错,但是有些生涩,母亲说她这是憨,可能就这种感觉了。
母亲比她矮一个头,她算女生里高的了,在男生堆里可能也算是。母亲问她要不要进去看看,她抬头冷眼瞥了一下说:“不去,你自己去吧。”母亲看着她,盯了她很久,抿了抿嘴,嘱咐道:“那你乖乖在这里,我去看看,问问情况就回来,别走远了昂!就在这等着!”静静不耐烦的挥手:“你赶紧去吧!”
母亲晃悠着走过去,经常有人说母亲走路的姿势像鸭子,母亲问她是不是这样的,她总会说没有,但静静其实也是这样想的,很像,屁股跟着双腿扭来扭去,肩膀也晃个不停,而且幅度很大。静静盯着母亲看了一会儿就转过眼去,有时盯着天看,大多时候盯着别人的眼睛看,有时路人也会和他对视,但只瞥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静静晃悠悠的靠在柱子上,转眼的时候,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异常漂亮的人,提着一大包东西站在校门口,白色的羽绒服显的他脸更加白皙,还是那种女孩子都不一定能有的白,五官也好看,头发带着一点金黄,就好像染过的,但他看起来很干净,家里肯定很有钱,全身都穿的整洁,一般家里条件不好的人不会尝试穿价格昂贵的白色羽绒服,因为容易脏。静静看着他,脑海里想到这些推测,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80块钱买的黑色夹袄,有些地方已经起球了,袖口上有隐藏的漏洞。她从又大又丑的衣服包里拿出全身上下最贵的1200块钱的手机,打开屏幕,余光瞥着那个男生,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看手机,还是应该看他,她低了一下头,又抬起来,忽然,那团白色的身影靠了过来,还靠的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