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明高回过神来,骂道:“你又给老子转啥花花肠子,不现在去,想哪时候去?”
秦柘也不言语,便去后面屋里抱出一个锃光瓦亮的酒坛子来。
一人看了笑道:“你要请我们喝酒哇?”
秦柘道:“这是药引子。”
卫明高凑近闻了闻,并没闻到酒味,又见秦柘一副密而不宣的神情,遂骂道:“给老子的,你啷个总是装疯迷窍的,这里头到底装的是啥子?”
秦柘将坛子往地上一放,道:“如果现在去,那我们现在就走,如果您暂不着急给赵二爷治病,那就再等等也行。”
闻听此言,卫明高差点没气歪了鼻子,心中暗骂:“给老子的,反倒被他拿住了!”
又想既然上了秦柘所指的道,那也就只能硬着头皮按他说的先往下走了,便道:“抱上坛子,走吧。”
秦柘又回屋拿出一块黑布,锁了房门,将坛子用黑布包裹了,提在手中。
卫明高皱眉道:“你这弄得就象是提着个骨灰坛子,也太不吉利了,莫让赵家误会是在咒赵二爷哦。”
秦柘道:“我手中提的不是死的骨灰,而是生的灵药,你莫要疑心,到时只管看效果就是了。”
在秦柘面前,卫明高已彻底没有了语言,干脆懒得说。
一行人出了院子,秦柘并不急于离开,转身放下坛子,将院门关上。
见栅门后的木闩被踢坏了,又在旁边捡起一根木棍,伸手进去小心地顶在栅门后面,并用手摇了摇,确认稳固了,方才提起黑布坛子,跟在卫明高的后面。
见此人心思如此缜密,动作也从容不迫,卫明高心中绝望了,知道自己绝不是秦柘的对手,而赵家醋坊元宵节那个案子,恐怕也就永远地石沉大海了。
回到警察局,卫明高命看住秦柘,便往后院孙勇逢办公室去了。
秦柘见院子两旁都是一个个破败的格子间,对看管他的两人笑道:“托你们警察局的福,要不我这个不是读书人的人,哪能二进贡院。”
两人也笑道:“秦爷,我们也不得不服你老人家了。”
两人本是调侃,秦柘却一本正经道:“你们叫我一声爷,我也担得住。同在良州城里,往后有啥不方便处,尽管言语,能帮我一定帮你们。”
两人不敢再说话了,只傻傻地站着。
一个小时后,孙勇逢终于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卫明高。
来到秦柘面前,孙勇逢双手一拱,道:“秦爷,若你真能治好赵二爷,我先在这里谢过了。”
秦柘拱手还礼:“这位爷啷个称呼?”
得知是警察局长后,秦柘道:“原来是孙局长,失敬失敬!只要让在下给赵二爷医治,保证药到病除。”
孙勇逢眼睛瞟着地上黑布包着的坛子,神色有些疑虑:“你的神药就是这坛中所装?”
秦柘道:“这只是药引子,不过有此就足够了。”
见他颇为神秘,又不愿深言,孙勇逢一咬牙,对卫明高道:“秦爷既然牙齿咬得恁么紧,一定是有独到之方,那就请吧。”
孙勇逢要让人帮他提着坛子,秦柘却不愿假手他人,孙勇逢也不勉强,就和卫明高一起,带着秦柘往武庙街而来。
到了赵家,孙勇逢先向李东言明来意,事关重大,李东不敢作主,请三位稍待,自到上房来请赵羡和李氏的示下。
赵羡和李氏正为胡郎中的汤药不见效而忧心如焚,听此一说,犹如地窖里见到光亮,立时喜出望外。
赵羡匆匆赶到外院,与孙勇逢相见。
孙勇逢介绍了秦柘。
赵羡见秦柘双眼在院里四处乱转,似要穿壁透屋,看清这院里的一切,心头有些不快,又见他提着一个黑布坛子,看上去甚是不雅,更觉晦气,言语中便透出不爽,道:“秦先生师承何人,一向都在哪里行医,啷个在良州城从未听说过先生的名头?”
秦柘呵呵一笑:“在下并非专职医生,也只能治赵二爷这一人之病。”
赵羡道:“这倒是奇了,天下哪有这样的郎中?”
秦柘道:“赵老太爷莫要疑虑,正所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奇人对奇事,其实也就稀松平常了。”
赵羡吃了一惊,暗道:“此人言语不凡,莫真是文阁命中救星!”
便抛开初见的不快,降声纾色道:“先生请随我来。”
李东忙在前面带路,一行人进了中门,来到赵骥所居厢房门口。
秦柘站住,对赵羡道:“赵二爷这病与众不同,只能我和他面对面治疗,若有旁人在场,便不灵验,请赵老太爷喊出赵二爷屋里所有的人,你们一起都在隔壁房间等候即可。”
见他又要耍花招,卫明高火气腾地升了起来,当即就要发作,孙勇逢直对他使眼色,示意稍安勿躁,他才将火气生生压了下去。
赵羡沉吟片刻,道:“只要能治好小儿,全依先生所言。”
见李氏和香儿站在上房檐下,便命香儿进赵骥屋里去唤出魏氏。
魏氏神色憔悴,双眼深塌,虽然日已西斜,但院里的阳光还是让她眯起了双眼。
她神情木然,看见赵羡也没招呼,被香儿扶着去了李氏身边。
赵羡对秦柘道:“现屋内只剩小儿一人,先生请吧。”
秦柘也不言语,提着坛子走进屋里,转身掩上房门。
进入里间,见斜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撒在屋内,靠墙搭着一张红漆描金大床,床上躺着一个奄奄一息之人。
秦柘将手中坛子放在桌上,走近床前,见床上之人颧骨高耸,面色黄白,气息微弱,此时双眼微睁,也不知是醒是睡,便拱手深深一辑,道:“赵二爷一向安好!”
床上躺着的人正是赵骥,只见他喉咙里咕噜了两声,就再无动静。
秦柘在屋里踱着方步,口中念道:
酒醋同源,酿醋最难。
小麦麦麸,要陈却难。
大米糯米,抗腐万难。
当归砂仁,提鲜解难。
......
念了几遍,床上赵骥缓缓睁开眼来,嘴里断续说道:“你是哪个,啷个在我屋里耶?你念的啥子哟,难难难!”
秦柘住了嘴,近前道:“赵二爷醒了?我念的是酿醋经啊!”
赵骥道:“酿醋经,从来没听说过?”
秦柘也不答话,走到桌前解开坛子上的黑布,打开蜡封的坛盖。
顿时奇香四溢,飘满屋子。
床上的赵骥霍地一下双眼圆睁,不顾虚弱,极力扭动脖颈,想要寻找这香气的来历。
秦柘脸上浮现出高深莫测的笑容,拿起桌上的一只茶盅,从坛子里舀出半盅浓酽之物来,端到床边。
赵骥想挣扎坐起,因几天粒米未进,身体极度虚弱,挣扎了几次都没成功,秦柘俯身将他扶起,半躺在床上,将茶盅递到他面前。
赵骥嘴唇歙动着,伸出剧烈抖动的双手,紧紧抓住秦柘的手臂,似乎怕一松手,那支手臂就会跑掉一样。
秦柘笑道:“我喂赵二爷喝吧。”
慢慢将茶盅送到他的嘴边。
赵骥并不急于喝,而是象品茶一样,先贪婪而细细地用鼻子闻着那茶盅里的香味,然后才一小口一小口地啜尝。
半茶盅让他喝了足足近半个时辰。
喝完杯中之物,赵骥还了阳,眼光明亮起来,转头看着秦柘道:“你是哪个?啷个这屋里就你一个人,其他人呢?”
秦柘说其他人都在外面,又对着赵骥弯腰作辑,道:“见过赵二爷,在下姓秦名柘,家住良州城北门外蟠龙山下。”
赵骥道:“那地方我晓得,运求叔就埋在那里。你给我喝的醋是何人所酿?这世上还真有恁么醇厚浓烈的香醋!你把刚才念的酿醋经再给我念一遍。”
秦柘转身盖上桌上的醋坛,道:“这坛香醋就送给赵二爷做见面礼了,还请赵二爷妥为保管,不要轻易示人。您重病初愈,适合静养,在下不便再多打扰,这就告辞了。待赵二爷贵体康健之后,如有兴趣,可到城北蟠龙山下一叙,在下近段时间都不会出门,专一在家恭候。”
说罢要走,赵骥急道:“我晓得你,你不就是到我家醋坊放火的秦柘么。既然你要走,我也留不住你,但我身体太虚,请你先将那坛醋藏到我床底下来,改日我一定登门拜访。”
秦柘将醋坛抱到他床底下放好,起身道:“我没到你家醋坊放火,那是警察局冤枉我的,县法院已还了我的清白!”
赵骥忙道:“是我口不择言,请秦爷莫怪。只不过我啷个看你恁么面熟呢,我们以前在哪里见过面吗?”
秦柘退步开去,一边道:“今天是我们第一次相见,面熟恐怕是因为有缘吧。”然后匆匆退出外屋,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赵羡等人一直在屋檐下等候,见屋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又久不见出,早就坐立不安。
赵亮一大早就出城去,说是按医书上说的去给赵骥采草药,此时已归来,正在院子里捣药,见秦柘出来,忙大声唤人拿碗来倒已捣好的药汁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