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骥便问她在想啥子?魏氏拍着肚子,说李氏今天又指责她还莫生育,这肚子也太不争气了,让人着急。
赵骥抓住她的手,笑道:“我们都还年轻,结婚也莫几年,着啥子急嘛。妈也就是说说而已,你莫多心。”
扶着魏氏上床,又说与其拍肚子,不如勤努力,也许下个月就怀上了。
魏氏红了脸,偎在他的怀中。
魏氏让赵骥吹了灯,赵骥说老夫老妻了,就让它亮着吧。魏氏便不作声。
见魏氏脸红如血,闭着双眼,身子也有些僵硬,赵骥不禁皱起了眉头,俯在她耳边道:“你啷个象新婚之夜一样呢,弄得我都有些缩手缩脚了。呵呵呵。”
魏氏说平时都是摸黑,今晚却亮着灯,她不太习惯。赵骥却笑着说多有几次就习惯了。
魏氏紧搂着他,将头也深埋在他的脖颈里,不肯看他的脸。
窗外的夜色正浓,魏氏觉得赵骥就象是一颗夜空中的疏星,熠熠地闪着光芒,而她就象一个夜间独行者,必须看着天上那颗亮星,才能找到方向路径,否则就会迷失在令人恐慌的黑夜之中。
赵骥开始了有力的爬升。
魏氏感到黑夜就快走到了尽头,一片光亮正渐渐袭来。
亮光终于到来!魏氏感到这亮光彻头彻尾地笼罩了自己,空气中也充满了温暖而甜湿的气息。
她疲惫而颤栗。
魏氏用自己的脸贴着赵骥的脸,心头升起来巨大的满足感和幸福感,喃喃道:“我的人,我现在就是死了也笑和!”
却说王林送了赵骥回来,进院儿见张氏正端着一碗稀饭往王振屋里送,便跟过去,进屋却见王振已半躺着睡着了。
王林凑近细看,见王振呼吸比较均匀,悬着的心方才放下来,低声道:“老汉儿跟赵二哥说那么久的话,伤口又疼,肯定是累到起了,干脆就等他睡一会儿,你把稀饭端去捂在锅里,等天亮后老汉儿醒了再端来。”
张氏点头去了,王林也轻步退了出去,掩上房门。
王振睁开眼来,掀掉衣被,低头看了一阵腹部突起的伤口,默然良久,忽叹息数声,不禁淌下泪来,喃喃念道:“过不了多久,又能让你给我洗辫子了!唔——辫子没有了!不过还会再长出来的,你等到,我就快来了!”
王振本想睡会儿,但伤口疼痛,哪里睡得着,只得就那么半躺着捱着。
桌上的油灯王林忘记了添灯油,越燃越小,渐至完全熄灭,屋里一片黑暗。
王振感到这预示着自己的生命就会象这盏油灯一样,最终瞬间寂灭。
黑暗和疼痛让王振头脑异常清醒,他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的豪侠任性,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怕惧,任他是谁,只要惹恼了自己,便毫不犹豫地以命相搏!
其实他这盏生命之灯原本灯油充实,应很能经得起岁月的熬煎,奈何他从不以为意,总是有心无心地就把灯盏中的油挥洒了出去。
现在终于快将灯油耗光了!
耗光就耗光了,王振倒并不觉得有多可惜,他二十多岁就跟着罗大爷嗨袍哥,在西门码头上血盆里抓饭吃,对于在常人看来重如泰山的生命,在他眼中,有时也轻如流水,不经意间便顺着河道远去了。
只是,他放心不下被杜老三抓走的小儿子王隆。
“想来罗大哥能够了解我的这份心思,不会笑话我儿女情长,给各人娃儿长志。”黑暗中,他这样想着,直到窗户纸渐渐亮了起来。
卯时刚过,房门就被推开,张氏跨进屋来,手里用木盘托着一碗稀饭。
王振道:“王林呢?”
张氏道:“过对门去了。老汉儿,你从昨天到今儿天粒米未沾,就是铁打的身体也顶不住,快喝了这碗稀饭。”
王振的疼痛似乎要轻了些,便感觉到了饿,接过张氏手中的碗,呼噜呼噜喝起来。
张氏笑着看王振喝完:“我再去舀一碗来?”
王振摆摆手:“够了。”
此时,王林和赵骥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眼生的年轻人。
王振警惕起来,问是哪个?
赵骥说是他表弟李润,从乡下李家湾来的,早上见他要出门办事,便非要跟着去见见世面。
王振神色方松驰下来,嘱咐了赵骥几句,就让赵骥带着他们快快出门。
到街上走了几步,王林忽道:“赵二哥,我们是不是带点手信哦?既去求人办事,未必就恁个妥起两双手去。”
赵骥道:“到中天楼下去买。”
从武庙街往西对直走,不远就是武庙街与西街接头的中天楼。
中天楼位于十字街口,高有三层,飞檐走廊,气势恢宏,除开武、西两街在此交汇,往南边去是通往江边的双栅子街,往北边可去北街,因此,中天楼居于东西南北枢纽,通衢四方,楼下是良州城里最为闹热的地方。
每天刚麻麻亮,楼下四周摆地摊者,有耍把式的,剃头的,补锅的,还有贩卖良州特产的,车糖捏面人的,不一而足,都早早地就来到各自的地盘,铺开摊子做一天的准备。
天色再亮一点,街边的铺子卸去了铺板,四条大街上的商铺:面馆、酒馆、包子铺,钱柜、杂货、绸缎庄等,都统统开门营业,整个中天楼下便熙来攘往,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三人来到中天楼下,天已大亮,这里早已货物满街,人流如麻,引车卖浆,喧闹异常。
赵骥在十字街口站住,往四下里一望,就带着王林和李润,来到北街沈家老酒坊的铺子。
沈家老掌柜刚下了铺板,脸都还没来得及洗,正在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归置柜台上的酒碗酒提,就见三位主顾上门,忙道:“三位是想喝早酒啊?真是来得早又来得巧哦,昨晚刚好送来两挑高梁压酒,酒缸上的封都还没开。”
沈掌柜说着要去开酒,被赵骥叫住:“我们不喝早酒。你这里最好的压酒是哪年的?”
沈掌柜还未说话,王林忙道:“这是武庙街赵家二少爷。”
沈掌柜赶忙连打哈哈,抱拳不迭:“哎呀失敬失敬,我是说昨晚爆灯花儿,原来是一早有贵人光临敝店啊!赵二爷,赵老太爷可好啊,他老人家可有好多天没到我这铺子上来了。我这还有上好的压酒给他留着哩。”
赵骥忙回礼道:“家父还好。只是这两天去灯盏客栈的茶馆里听川戏,别处可能就走动得少了。”
沈掌柜直点头:“晓得晓得,是听说码头上来了一沷班子,唱得好的很!赵二爷,您是要走人户,还是各人屋里办事,我这里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的酒都有,看你要哪种?”
赵骥道:“你这里年辰最长的酒是哪种嘛,我要去走一个多年的亲戚,酒孬了可拿不出手。”
沈掌柜去后面抱出一个通体赤色,圆如西瓜的细瓷大坛:“晓得晓得,赵家走亲戚那可不是一般二般的,这是我家老酒坊酿的正宗高粱压酒,你老汉儿每回到我这来,喝的就是这个酒。”
赵骥问这酒多少年?
沈掌柜四下看了看,身体往赵骥跟前倾了倾,用手悄悄在柜台里给他比了个八字。
王林禁不住道:“你不是说你家十年二十年的都有么,啷个只有八年呢?”
沈掌柜眨眨眼,笑道:“是有啊,但卖完了,今天莫得。”
王林一愣,也笑起来。他要付账,赵骥将他挡了回去,请沈掌柜再拿一坛出来,一并算了银两给他。
王林也不跟他争,便和李润一人抱起一坛酒,跟着赵骥穿过中天楼,往南过双栅子街,走了约一里路,再往右拐进良牧街,来到一座宅院前。
这是一座青瓦灰砖的普通良州民宅,门楼也并不算高大,门口自然也没有富贵人家所钟爱的石狮子,更不比赵家的宅院富丽堂皇,但却有些与众不同。
王林和李润半天想不出这宅院与别的宅院有啥不同,只有赵骥看了一阵忽豁然明白。
原来这宅院的砖墙比起别家来,要厚实得多,大门门框用大条石砌成,门扇是又厚又宽的柏木。
门槛横着的是一方高近一尺的大青石,可能因为年头久远,进出的人多,中间部位已被磨出一个向下的月亮弯,且泛着悠悠的青光。
站在这院门前,使人不自觉地就产生一种戒备森森、坚固神秘的感觉。
按照王振提供的地址,这里应该就是罗阶轩罗大爷的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