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我们的尊主大人，在收下那把花生糖后，就被下属们……以拎小鸡崽儿的方式拎回了九华宫。
“放我下来……”楚九歌有气无力道，没了灵力的感觉真的很不爽啊，“到底谁才是老大……”
鬼殇将人轻放在石桌上，带着众魔修齐刷刷跪成一片。
鬼殇严肃道，“您是。事急从权，还望尊主恕罪。”
“我自有分寸。”楚九歌摆摆手，院里的人霎时散去，只留鬼殇与楚九歌。
“不走就算了，有事问你。”楚九歌托着下巴愰腿，“秋回镇的委托怎么没收到？”
鬼殇变了脸色，捧剑献上，“属下与那吴祜有私人恩怨，自作主张驳回去了，请尊主责罚。”
楚九歌跳下石桌，“下次莫在意气用事了，自去戒律堂领罚。”
鬼殇没有动。
“嗯？”
“尊主……莫意气用事，您做到了吗？”
楚九歌脚下一顿，扬起一抹自嘲的苦笑，“也是，我又有什么资格说你呢？”
“……尊主……”
“得了，得了。我自有分寸。”
鬼殇在她背后翻了个白眼，你有个屁的分寸！
楚九歌不理会他，提着两坛红霞兀自找了根树枝躺下。
“一杯愁兮一念皆茫，霞离秋兮忘如霜。千杯不醉兮愁聚如狂，君所思兮在远方。”
楚九歌提腕三起三落。
她并非没有想过她与那人的重逢，只是没有料到会是这般情景。
与这位“师尊”再见，会是怎样？形同陌路？先礼后兵？刀剑相向？亦或是如青竹螟一战决战死生？她想过会同沈容与在哪里再一次决战，甚至连她的死法都想过。一剑穿心？不，像她这种十恶不赦的人，仙道那群人定然不会如此痛快地让她死去，废尽灵丹，凌迟万千，呈尸大殿，以示后生倒是更像他们的风格。
她这一生浮浮沉沉，被背叛的黯然愤懑，被逐出上善峰的迷茫，再是久居死后的绝望与恨。恨何云霜的背叛，恨沈容与的见死不救，恨仙道的是非不分，恨命运的生而不公。
楚九歌生在修仙界，却偏生不信命。
命，就该是自己争来的！老天不给，她便自己去要！
她如仙道所愿，去了恶狱。只是祸害遗千年，没死成，甚而寻到了灵武。
再后来，参与了逐黯一战，屠了上善峰，殺了沈容与。
楚九歌大抵是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沈容与那般模样了。
记忆如潮，牢牢缚住她，让她挣脱不得。
“一朝起，一朝落，一朝挥剑一朝过错。”
脚下是上善峰的千余尸骨，殷红的雪染红了半边天。
“斩惑。”凤纹银枪应召而出，悬于身侧。
楚九歌握住银枪，冷意自手心窜上心底。
沈容与立于竹尖，冷静得有些可怕。
一时间，这师徒两都没有说话。
沈容与是君子，但楚九歌不是。长枪横扫，直取沈容与命门。
仅一招，银枪便逼至沈容与脖颈。
枪刃在白皙的脖颈上擦出一条血痕。
楚九歌勾起一抹冷笑，眼底是潜伏的阴蛰，“我的好师尊啊，你该不会以为我当真不会动你？”
沈容与只觉这声“好师尊”讽刺极了，喉头滚动，却是将到了唇边的话咽下去。
“嗯？”
沈容与依旧没有动。
“一念佛，一念魔，一念心痛一念折磨。”
“啧，”楚九歌眸中阴蛰更甚，目光交接的那刻，她看到了沈容与强压的痛楚与厌恶。
心疼？
为她脚下的那群蝼蚁？啧，可笑。
厌恶？
不消说，定是厌恶她的，谁叫她是恶狱里爬出来的“魔修”呢？
“师尊啊，我可不想再呆在恶狱了。”
银枪微动，滑至那人胸口。
楚九歌觉得她疯魔了，否则就是沈容与疯魔了。
她在沈容与眸中看到了……怜悯？
怜悯？！
可笑至极！
沈容与竟然怜悯她！？
长枪没入胸膛，鲜血顺着枪尖的凹槽滴落。
“烛幽，回头看看吧。”
烛幽，取的是烛影幽然拂世人之意。但楚九歌深知，她与拂世人的圣人搭不上边的，圣人在这世上活不长，所以她做了恶人。
世人的恶人，自己的圣人。
“已经回不了头了，师尊。”身后是炼狱，如何能回头？
沈容与的身影自竹尖跌落。
握着银枪的手几不可查地抖了抖，楚九歌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一杯愁来，二杯愁浓，三杯愁聚，四杯愁散，五杯忘却人间事，是谓红霞。
“一颗心，一盏酒，一醉清静一醉解脱。”
自出恶狱以来，她便极少饮酒了。就连登临魔首那日也只是小酌一杯。后来与饮酒更是扯不上干系，一来怕误事，二来是没时间。说来也好笑，明明是鲜少饮酒的人，到了说书人口中却成了日日饮酒作乐的魔头。有人说她人面兽身，夜御百人，有人说她其实是个妖精，专吸人阳气，有人说她是堕仙，其魔幻程度堪比上古传说。稍正常些的，就说她心悦哪哪山头的掌门，求爱不得要屠山，最后掌门挺身而出，祭魂救了满山弟子，一正一邪，十分可歌可泣，甚至说她与烟雨君梧有染的都有。
烟雨君梧……
沈容与啊……
楚九歌一怔，又斟了一杯酒。
她与沈容与从最初的相知相识，到后来的两看相厌，最后反目成仇。一系列变故，明该是恨透了那人，如今骤然见到，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她不敢说已经不恨，但除了仇恨之外，总觉得沈容与在时她便可以脱下坚硬的外壳，什么都不管，以至多了几分道不明的情绪。
一分依赖，一分信任，可又偏生多了一分抵触与畏惧。
楚九歌忽的笑出声。
她连自己都不信，又怎么会对沈容与生出这些复杂情绪？可笑至极，可笑到她以为自己还是那个有师门庇护的楚九歌，而非手染鲜血脚踏白骨的魔首楚烛幽。
一盏酒尽，楚九歌躺在树枝上，望着夜空出神。
月亮……看起来很近啊……
楚九歌伸出手，想要触摸那轮残月，月光顺着指缝淌下，照亮了树下人闪着云纹的衣袂。
残月当空，酒香萦绕。一人在树上发了一宿的呆，一人在树下看了一宿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