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不能不要动啊,我想画你的头发。”又聊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提出了某个似乎正是一开始的意图的要求。
“画?你会画画吗?”
“那当然,不然我为什么上堂课一整节都没抬过头。”他说的理直气壮,丝毫没有被别人发现自己不务正业的羞愧感。
我感到有点稀奇,毕竟这是一个纸尚未出现的时代,如果画画的话他们该画在什么地方呢?
“让我看看你的画,我就让你画怎么样?”
“好吧。”
然后,直到他将桌上的一块帛递给我,我才意识到原来是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之前也曾听说过古代有帛书,但由于帛价格昂贵,在纸张出现之前主流的书写靠的还是竹简。但绘画这种东西,在古时候本来就是达官贵人的风雅活动,他们又怎么会是缺钱的主。
我开始看他的画,一眼看过去,帛布上墨痕纵横,只一瞬便惊艳到了我。
他所绘的,并不是国画中最常出现的花鸟鱼虫和山水风景,也不是大部分画师赖以谋生的人物画像。他笔下所展现的,竟然是一辆正在飞驰的战车。
战车,这种骑兵出现之前最主要的高机动战力,毫无疑问是极其帅气的。而在他的笔下,车、马、人三者浑然一体,驾车者紧握着缰绳,车上的战士长槊高举,拉车的骏马全身肌肉线条分明,即便这只是一幅静止的画,但我却能清晰的感受到其中十足的杀伐气息。最难得的是,绘画者用的还是毛笔和帛布,这种情况下,帛布吸墨,要想保持线条纤细都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更不用说画成这种令人不得不赞叹的画了。
“怎么样?”
“天气凉,我睡了。(太强了,我死了。)”无意识的情况下,我说出了穿越前面对各种大佬的标准口头禅。
当然,他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天气凉吗?我觉得还好啊。”
“噗。”看着他一脸茫然的样子,我竟然忍不住笑了,“这句话其实是我老家那里的方言,看到一些很厉害的东西我们就会说‘天气凉,我睡了’,就是在夸你画的很好。”我开始胡说八道来忽悠他。
“咳咳,也没你说的那么好了。”虽然脸上满是得意之色,他还是咳了咳,象征性的表达了一下自己的谦虚。只是,不知为何此刻我脑子里竟然闪过了一个神奇的词语——傲娇。
“确实挺好啊,你这画的是春秋战国时候的战车吗?以前都没见有人画过这种东西。”
“对啊,想不到你还挺识货,这个以前我在书上看过,可惜现在已经看不到实物了。”
“那是当然啊,毕竟没有单骑走马灵活,现在又不是春秋战国时候的那种君子之战,这种战车驶出去要当靶子吗?”
“哦?想不到你还懂点行军打仗的道理嘛。”他看着我,清澈的眼眸一眨一眨的,长长的睫毛如同飞起的鸟翼。
预料到自己可能又要失神了,我赶紧转移了话题:“你还要不要画了,再不画快下课了。”
“好吧,你不要动,我马上开始画。”
过了好一会儿,授课的老师已经讲到了“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这时候我的身体已经有些僵硬了。
“好了没有啊,就算我长得好看也没必要画这么久吧?”不知不觉,我竟然已经能这个初次见面的人开起了玩笑,大概是因为我们两人很投缘?
“等等马上好了,头发很好看但是人长的太丑了不知道该怎么画才好。”他转过头,毛笔杆顶住了脸颊,淡淡的吐出了一句差点没让我趴到桌上的槽。
我哭笑不得,当然,并不讨厌,反而有些开心。毕竟自从我稀里糊涂的来到这个时代,已经许久没有被吐槽这样的经历了。刘縯、刘秀、邓晨、阴陆,还有这一个月来我碰见过的其他人,他们都属于那个虚伪与腹黑的圈子。这本应该是和我这样一个胸无大志的乐天派永远绝缘的世界,但我却阴差阳错的闯了进去,在那里边,我只能小心翼翼的像个走钢丝的杂技演员。而这个少年却是来到这里之后我见过的唯一一个不属于这个圈子的人。或许,此刻我甚至有点感动了。当然,感动是感动了,没有收到他的指示,我的身子还是不敢动弹分毫,只能继续努力挺在那里假装自己很好学。
老师依然在讲着《诗经》,看这个架势估计讲完这节课就可以直接去吃午饭了。我也就一会儿走神而已,他竟然讲到了“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这种程度的思维跨越我很怀疑那些听课的学员能不能吃得消。
这时候,同座的少年终于扯了扯我的衣角,示意我已经画完了。我如释重负,也不管有没有人注意,当即就趴在桌子上变成了一条死鱼。
“就一小会儿有那么累吗?”他放下了毛笔,笑盈盈的看着我,纤细的眉毛当真如春日里的柳叶一般。
“当然累啊,而且一直这么一动不动的像个王八一样好傻啊。”我用力的舒展了一下腰,顿时感觉清爽了许多。
“可是现在还在上课啊,你这样被老师看到是要......”话刚说到一半,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我有些不安的抬起头,目光刚好与一脸不忿的老师重合在了一起。
毫无疑问,我被罚站了。以前就听老爹说过古代的老师地位很高,不管学生什么身份只要犯错一概受罚,戒尺打手心之类的都是家常便饭,现在看来果然是这样。
我并不怕被罚站什么的,毕竟高中时候没少被罚过,说自己是站神都不为过,只是站起来就没法和同座交头接耳,看不到他的画了,这令我稍微有些心痒。
下课之后果然到了饭点,我本打算先看下画再去吃饭,谁料这时候在别处上课的刘秀却来到了这里,称今天有朋友要请他吃饭给他接风洗尘,想叫我一同前去。
没办法,刘秀的提议一般只要不是太过分我都尽量的选择接受,毕竟现在寄人篱下我也不好推脱,只好决定明天来上课时再看画了。
酒宴之上,刘秀给我介绍了他的几个友人,我心不在焉的,只
觉得这几个人的名字略有些熟悉,可能和帮刘秀打天下的云台二十八将有什么联系,但我要是能记住这么多人的名字就见鬼了。
觥筹交错间,不知喝了多少个来回,连我都觉得脑袋有些昏昏沉沉起来。恍然间,我突然意识到了一个事实,心中莫名的,怅然若失。
好像,他还没有告诉我自己的名字吧,莫非,是我太自来熟了?
想到这一点,我再度和身边某个喝的手舞足蹈的哥们儿碰起了杯,当然,是在保证自己绝对清醒不会说错话的情况下。我不喜欢喝酒,因为酒后的未知数太多太多,但不得不说,酒后昏昏沉沉的真的能暂时忘却好多事情,即便只是暂时。
我和刘秀两人住在同一间校舍,前一天喝这么多,第二天自然是难以按时醒来,于是,我们两个再次迟到了。
又是尴尬的走进教室,不过这次我已经有些轻车熟路,径直便走到最后一排原来的位置坐了下来。
而我的同桌果然还是他,他似乎有些困,用手撑着额头在角落里打着盹。
大概是被我入座拿出竹简的声音吵到了,他缓缓的睁开了眼睛,蒙着一层水雾的眸子里倒映出了我的影子。
“你终于来了啊,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帮我看下老师我要睡觉,好困。”
“这都几点了有那么困吗?”我一边摆弄着竹简一边无奈的看着他。
“昨晚熬夜画画了啊,等我醒了给你看。还有,梦想我醒来之后变成一个小身材的女......”他的声音越来越轻,直至空气中只剩下了均匀的呼吸声。
前边的内容我倒是理解了,但是最后那句“变成一个小身材的女孩”用现代话来说岂不是和自己想要一觉醒来变成一个金发小萝莉差不多?
大约过了半节课,一直保持着撑额头姿势的他终于微微一动醒了过来。
“谢谢你哦。”他慵懒的活动了一下胳膊和腿,“睡的好舒服。”
“可惜你变成小女孩的愿望没有达成啊。”
“你!”他的脸立马变得通红,“给我忘掉这件事!”
“为什么啊,这不是你的梦想吗?”我产生了落井下石的想法。
“那都是我困了说的梦话,不能算数好吧。”他还在努力的辩解着什么。
“大不了我把我的梦想也告诉你好吧。”
“你的梦想?给我讲一下!”只一转眼,他已经由一个害羞的少年变成了一个好奇宝宝。
“我的梦想,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你是笨蛋吗?”他一脸不屑的看了我一眼。
“笨蛋什么的...”我正准备再说些什么,但却突然觉得周围气氛有点不对劲,这种不对劲的感觉一直持续到了我抬起头与老师再次四目相对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