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儿皱着眉头逼近:“但是,高丽棒子再烦人,也没你烦!再见!”说完又要走。
江海咽了口口水,不由自主地跟着女孩,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就是跟着,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不知道要做什么,直觉像只忠诚的狗,让他沉默地跟随着主人。
女孩也再不搭理江海,自顾自从热闹的河边走进小巷子。瓦拉纳西的小巷子像鹅肠子一样又细又长,中间除了有圣牛当道万夫莫开,还不断有小贩像有恒心有毅力的苍蝇一样尾随着:“先生擦鞋吗?先生理发吗?先生喝杯茶?先生马杀鸡?先生看表演,先生……”
女孩突然大吼一声:“滚!八嘎!”众小贩瞬间仿佛土遁一样,不见踪迹。
江海也被这一声给震醒了:“你这是什么素质,人家也是劳动人民!你太让我失望了!”
“我本来也没想让你有什么希望!”
“话是这么说,你骂人的那样还真像横路径二!装RB人?”
“在国外干坏事,一定要先声明:瓦达西瓦尼哄宁呆死——我是一个RB人!”
“明白了,这是爱国!哎,你去哪儿啊?慢点!”
任何一个欧美游客熟知的旅游胜地,必然都能找到背包客大本营,大本营通常以客栈的方式存在,而世界各的这种客栈,仿佛麦当劳一样,遵循着同一套经营标准,让背包客们感觉熟悉和安全。瓦拉纳西最著名的麦当劳客栈名曰:ALKA。四月份不是瓦拉纳西的旅游旺季,客栈里只有寥寥七八个老外,女孩显得对这一套很熟悉,径自走向自己的房间,也不管小尾巴似的江海,江海倒是不客气,直接进了房间。
“没请你进来!”
“别这么戒备嘛,一点老乡见老乡的意思都没有!你这地方还不错!”江海这次来住的是瓦拉纳西的五星酒店CLARKS,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很像国内的三星酒店,相比之下,这种小客栈倒是趣味十足。客房小,布置得很简单,好就好在很干净,四白落地,没有异味,两张单人床,其中一张显然成了杂物柜,堆满了一个背包客能够携带的各种东西。
女孩也不理会江海,拧开一瓶矿泉水咕咚咚灌了下去,然后从杂物里翻出一个装着各种便携装的塑料小包,看着江海:“我要洗澡去了。”
“去吧,我给你看门。”江海拉过椅子坐了下来。
女孩站在门口:“你还真好心,我怕你偷我东西。”
“喂,不要侮辱人好不好!我还真没看出来你有什么贵重物品!您这也就是个60D,加一狗头,我可是玩大马三加牛变的,一个头比你这一套还贵三倍!你偷我还差不多!你洗你的去,我休息会儿,上了一天班怪累的!”
女孩白了他一眼出了门,丢给他一句:“拍照最重要的不是镜头,而是镜头后面那个头!”
江海坐在椅子上,桌上摊开着印度旅游指南,是夹满了黄纸条的英文版LP,一堆电器堆在桌子上,电线缠绕在一起,有一个摊开的精致的本子,江海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好奇心拿起来翻看,里面竟然是以速写记录的旅途见闻,显然她已经走了很多地方,不由得的更是对女孩儿刮目相看,本子的封皮上写着NUS,江海琢磨了一下,不得要领,将本子小心放回原处。
江海心里生出一种感觉,他称之为“亲切“,他知道自己已经发生了质变,像一个流浪的孩子,终于找到找了家——就是她!奇妙的是,竟然在这种地方!
窗外低低的破旧的密密麻麻民房像一张棋盘,黄色的墙,红色的墙,更多是无法辨色的墙,大大小小的神殿像棋子一样散布在民房之中,令人神往。江海胡乱想着:住在这里的那些人,他们是怎么生活的,他们幸福吗?他们很穷,但是他们离神很近,难道我沾了他们的光,所以各位印度大神决定赏给我与她相逢的机会吗?
桌上的手机响了,江海条件反射地接了起来:“喂?”
“哎,你是谁呀?你怎么接我闺女电话?”一位操着标准普通话的妈妈级妇女不安而疲惫的声音传过来。
江海这才从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竟然随便接了人家的电话,实在孟浪:“哦,不好意思,阿姨,您闺女洗澡去了。”
“她洗澡去了!那你是谁?”
“我、我、我是她的朋友。”
“朋友?是男朋友?”
“……是!阿姨,不好意思,我还没来得及去看望您,等回去,一定给您负荆请罪!我请您吃饭!您喜欢吃什么,千万别提我省钱!”
“你这孩子嘴还挺甜,听口音,也是北京的吧。”
“您真是太敏锐了,我是东城区的,110101的身份证。”
“哦,你多大了,你家几口人,你是干什么的?”
“我27了,是该成家了。我家就我一口人,我父母都不在了,所以您就是我亲妈,我就是您亲儿子!我现在在一家公司上班,工资不算高,就是稳定。”
“父母都不在了?可怜孩子,你住哪里,家里多大面积?”
“我……”江海正准备如实回答,电话突然被女孩一把抢走:“你怎么接我电话!喂,妈……”女孩不满地瞪了一眼江海,转身出去躲远远的打电话。
江海愣愣地看着女孩的背影,洗浴完的她换上了一身印度风格的黑色绣花薄棉衬衣和一条肥肥大大的白色束脚裤,是那样洒脱可亲。某位印度大神的手伸进江海的身体,又将他的五脏六腑狠狠攥了一把。
女孩和母亲的通话似乎不是很愉快,两分钟就结束了。她一脸不快走回来,揶揄道:“听说你是我男朋友?”
江海不敢看她,低着头,一副打死也不改口的架势:“刚才不是故意接你电话的,我以为是我自己的电话,对不住啊……你是学画画的吧?是哪个学校的?”
“画画还用学?”女孩对着镜子随便抓着自己的一头短发。
这话说得江海很是惭愧:“也是,我学了七年也没你画得好!那你学什么的?”
梁缘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一排细小的水滴挑衅地落在江海脸上,她忽然说:“你搬这儿跟我住吧!”
“啊?”
“啊你个头啊,委屈你啦还是怕我非礼你!我是想让你跟我分担房租,你现在住哪里?”
“我、我住clarks.”
女孩一愣:“CLARKS!五星酒店,原来是个有钱人!算了,不勉强你!”
“不勉强不勉强,我是公司安排住那儿的!其实早住烦了,这儿多好啊,有情调,有空调(没看到空调),没有也行。你等着,我这就退房去!”
半个小时后,江海拎着酒店的洗衣袋,里面装着一套衣服和洗漱用品,潇洒地搬到了客栈成了女孩的室友。将塑料袋放在床上,江海背对着梁缘,肩膀一耸一耸地窃笑起来。
“你笑什么?”女孩很不满意地问,她正在从相机往笔记本里传照片,正好传完了。
“我说了你别生气,我高兴,这么快就跟你同居了——啊!”一只人字拖精准响亮地跟江海亲了个嘴,江海捂着嘴,敢怒不敢言,狠狠朝地上的鞋跺了一脚,女孩拍着大腿夸张地哈哈大笑,江海觉得那笑一点都不真诚。
忽然,外面传来阵阵鼓乐声喧闹声,俩人不约而同扑向窗边,只见弯弯曲曲小巷的深处,一团灯火时而明时而灭,正向客栈的方向移动过来。不等女孩反应过来,江海已经抓起女孩的相机,一挥手:“别愣着,走啊!”说着拉着女孩冲了出去。
果然是桩新鲜事:印度迎亲队!打头的人举着牌子,上面写的是看不懂的印地文,似乎还有电话号码,两边各有一队人举着彩灯,一伙吹鼓手吹吹打打地随着彩灯队往前移动。在他们中间是一群盛装男男女女欢天喜地地跳着舞,队伍后面,重头戏出场,一匹白马披红挂彩,驮着一身白色印地服的新郎压阵。新郎白礼服的衣襟和裤口点缀着金色的珠子,自有一种低调的奢华。新郎肤色比较黑,一双标准的印度式毛绒绒大眼满含喜气,随着白马的步伐,新郎悠哉地晃动着,向众人频频点头致谢。载歌载舞的热烈气氛激发了印度人骨子里的能歌善舞,围观群众都跟着跳将起来,还边大声吆喝着。新郎的一位女性亲属一眼瞅见江海俩人,伸出用海那粉画满吉祥图案的手,一把将江海和女孩拉进队伍,邀请他们共舞。女孩半秒都没犹豫,跳进圈里就跟着他们在新郎的马前扭起来,江海也不甘落后,拉着一位印度少妇笨拙地跳起来,鼓乐手很会配合,马上吹得更响亮,还专门在江海和女孩面前吹。女孩扭着扭着,发现旁边跳舞的人手里捏着一张钞票,在鼓乐手眼前甩动,鼓乐手伸手抓了好几下才把钞票抢到手里。敢情这就跟中国人结婚颠轿子一样,得给钱啊!可俩人出来得匆忙,谁也没带钱,江海抖个机灵,举着印度少妇的手亲了一下,拉起女孩三十六计走为上,一转身就窜出圈外,又成了看客。
女孩依然兴味盎然地追随着队伍拍照,江海偷偷地看了她一眼,她的脸颊被灯火映得红彤彤,还有两簇灯火像淘气的小孩子一样在她眼眸中跳跃,她笑得那么幸福,仿佛新娘就是她。江海偷偷舒了一口气,低下头,不敢再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