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这么没素质!净给中国人丢脸!你这就算有案底了你知道不知道,以后再想来新加坡海关有权力拒绝你入境!”
梁缘交了保释金,保出了江海,一出派出所门,劈头盖脸就是一番,跟呲儿子似的。放平常,江海早就炸窝了,可现在他舒舒服服地受用着,能和梁缘在一起,看着她气得下嘴唇伸得老长,是他现在的最享受。
“这种事你干嘛找我!”
江海纯真而惊讶地说:“我不认识别人,不找你找谁?”
“嘿,没见过这么无赖的,你这是打算赖上我了?”梁缘像玩具喷气式飞机似的,鼻子里喷出两股可见的冷笑,对这种厚脸皮,必须重锤敲打!奇怪的是,江海一点反应都没有,回头一看,他不知何时蹿上路边花坛,正研究里面的花。花坛里的花儿们像世界小姐选美似的,个个美得不可方物,色彩超出了人类的想象。有的花冠硕大像英国贵妇的大礼帽,有的花瓣仿佛是用上好的丝绢做成的,莹润得像婴儿的嘴唇;有的一株花穗上密密麻麻生出许多小花,每一朵都有一段艳史;有的花瓣细长,像被拧过的棒棒糖,带着螺旋形的图案。它们个个凹凹凸凸,风姿绰约,争相伸长脖子,生怕被旁人埋没,花坛中央的大榕树欲静风不止,而花儿们是唯恐风不来,它们万分珍惜空气的每一次波动,一只飞鸟带来的风也令它们集体娇喘阵阵。
“这都是什么花?”江海好奇地问。
“你可真有闲情逸致!你自己研究吧,我先走了!”
梁缘走到她的甲壳虫前,拿出记事本写了一串数字,撕下来走过去塞给江海:“这是我的账号,三天之内把钱还给我!”说完就要上车。
“哎等等!”江海猛地反应过来,从花丛里拔出眼睛,“你还有车?”江海好奇地问,这是一辆2012款的新甲壳虫,,全球限量600台。与糖果色甲壳虫相比,这辆white turbo有种下一分钟就要羽化成蝶的高贵冷艳气质,江海突然胃疼,也许是饿的。
“有点仁慈之心好不好,我还没吃晚饭呢,而且,没钱了!那什么,听说新加坡海南鸡饭比海南的地道多了,是不是真的?你请我去吃吧?”江海掩饰着胃里的不适,装出一付流口水的傻样问梁缘。
梁缘崩溃,不过,她就吃这套——也不知怎么回事,江海这幅样,让她想起了妈妈和妹妹,她天生就欠着两个人的,难不成她也欠江海的?
江海上了车,不屑地扫了一眼内饰,如果可能,他真想捏死这只虫子。他故意挺直了脊背,头顶把车顶撞得咚咚响:“像我这种高大威猛的东亚男人根本没法坐这种车,太低,也就适合他们东南亚小男人!”
“闪开!”梁缘不理会江海,从储物箱里拿出一个宣传册放在江海头顶,“顶好了!”
“什么意思?”江海一动不敢动,将宣传册紧紧顶在车顶,转着眼珠问。
“你几天没洗头发了,头油都蹭我车上了!”
江海很没面子地缩了缩身体,取下头顶上的册子,上面都是书和英文,看不懂:“这是什么?”
“美国国家电子图书馆的书单。我写论文要参考的。”
“呵,高人啊!最近看了什么书?”
梁缘一边看着车,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我刚看完PETER A DIAMOND的《世代交叠模型论》,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经济学天才。Diamond分析查寻市场的基础,然后Mortensen和Pissarides将Diamond的理论加以延伸,用于劳工市场,创立DMP模式,然后这仨哥们儿一起拿下去年的诺奖。但是三个人里,我最喜欢Pissarides,你知道为什么吗?”
江海真后悔自己多嘴开这个话头,企图重复拗口的英文人名,其结果只是舌头和牙发生内讧:“因为他名字给力!”
梁缘白了江海一眼:“因为他最帅!不像一般白人老外那样,长得跟发过了头的面包似的,还是核桃面包,Pissarides就特标致,三庭五眼都很到位。而且他是Cyprus人,你听,多感性的发音,Cyprus!”
“性感!我觉得跟‘爆肚真好吃’一样——Cyprus!”江海重复着。一边看看手里的书单,又偷偷看看梁缘,他不沮丧,再怎么强悍的女孩最终也是女人不是女神,只是从来没有见过开车开得如此帅气的女孩儿。
“别老看我!”梁缘发现江海偷窥,厉声警告。
“哦,我是发现你跟一般人不一样,你右侧面比左侧面好看!一般人都是左边比右边好看,所以你以后要多给人看右侧面。”
“别废话了,我就是长两个右侧面这辈子也没法靠色相吃饭!下车吧!
车停在Checkers餐厅门口,大大的招牌上是诱人的海南鸡饭,江海的肚子发出一阵不雅的欢呼,梁缘偷笑。
进了店,不问江海意向,梁缘擅做主张给他叫了双份海南鸡饭,双份的清鸡汤、黄瓜薄片、辣椒老抽蘸酱以及姜蓉,江海也乐得免去点菜的烦恼。6年以后,当江海按着儿子逼他吃饭的时候,想起这顿海南鸡饭,瞬间蓄了满嘴的口水。6年后,梁缘尝试做了几次鸡饭,其实海南鸡饭做法十分简单:若干一口大小的蒸鸡块、用鸡油预炸并用鸡汤烹煮的香米(这道工序有些麻烦)、生抽、老抽、辣椒粉加生姜,这就是全部,没有猫腻。梁缘作为老婆做的海南鸡饭神形具备,可江海总是觉得差那么点意思——看来心情是最重要的调味品,老婆做的饭怎么能跟没追到手的情人请的饭比呢?
江海一边吃着,一边打量梁缘,梁缘忙着用IPAD做一份表格,发现江海在扫描她,很是不自在——这身橙黄色的衣服就没让她自在过。
“吃饭就吃饭,看什么看?”
“恕我直言,这颜色不太适合你,虽然一看就是大牌。”
梁缘舔了舔嘴:“什么颜色适合我?”
江海把水杯递到梁缘手边:“口渴不能靠舔嘴唇,喝水!”
梁缘瞪了江海一眼,拿起杯子咕嘟一大口,很久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了,包括李思汗,从来不在这种小事上浪费口舌。
“你肯定知道自己适合什么颜色,你适合冷色系,或者温暖的大地色,低调含蓄,秋天能找到的所有颜色都适合你。”
“为什么?”
“你气质如此,别看你现在张牙舞爪挺热闹的,其实你是个宅女的好苗子,我猜猜啊,天秤座的吧?”
梁缘没接他的话:“可是我这颜色就是秋天的,柿子熟了不就这颜色吗?”
“拜托,人黄柿子有红叶子配啊,就说你是血肉之躯,你也没柿子树叶那么红啊!所以,我得出结论,你这身衣服是别人送的,而且这人还没我了解你!”
江海酸溜溜加得意,说到梁缘心坎里:“闭嘴,我没工夫跟你瞎聊!”
江海伸长脖子:“你在忙什么?”屏幕上一堆令人眼晕的字母,吓得江海赶紧缩回头。
梁缘得意地说:“看不懂吧!”忽然发现了有一段佶屈聱牙不明就里的东西,看看表,已经十一点了,皱紧了眉头,赶紧查资料修改。
梁缘很职业很投入彻底忘了身边还有个老乡,江海故意把饭吃得惊天地泣鬼神,梁缘也没听见似的,店老板却频频发送来看乡下人的眼神,弄得江海颇有些无趣,自我解嘲道:“要别的女孩都看韩剧看穿越,你专门看这些东西,简直是浪费人生!”
梁缘没搭理他,一直忙活着,直到告一段落才抬起头:“世界上固然有很多人身在福中不知福比如你,但是也从来不缺身在苦中不知苦的人,比如我。这就是你我的本质区别!你吃完了没有?嗨,吃饭还走神?”
江海推开饭碗,对不起啊:“我胡思乱想呢!你猜我想什么,我总觉得,若干年后,我会亲手给你和你儿子做海南鸡饭吃!”
“你是说,你立志当厨师了?”
“也可以这么所,当我老婆和我儿子的厨师!”江海很钦佩自己一边藏猫猫一边表忠心的手腕。梁缘一愣,马上就明白了,冷笑道:“你这人是典型的二皮脸加不要脸!我再说一遍,就算我没有男朋友,我也不可能跟你怎么样,你根本没有入围——入我挑男朋友的范围!”
“那我就拿着爱的号码牌老老实实排队——我说你到底什么范围啊?有钱就入围?还是非老外不嫁——如果新加坡华人也算老外的话,其实他们都是流放犯的后代,种很差劲的!哪儿像我,正宗皇城根底下长大,往上推三百年我好像是个贝勒!真的,我XHQ!哎你们家在旗吗?”
“不敢。你不是早说过了吗,我上辈子就是吠舍或首陀罗。所以,我挑男朋友有一个限定条件:有钱或者有前途。”梁缘说完挑衅地看着江海。
这话不会刺痛江海,他虽然达不到梁缘条件,但只是现在而已,他人生从来没有为此着急上火,他一向认为只要他肯付出,世界分分钟就是他的,相比之下搞定梁缘看来难度有点大。
“哦,明白了,借着嫁人改变命运!可以理解!梁缘我觉得你这么划范围肯定不合适,本来挺与众不同一姑娘,结果还是为钱折腰,真让人失望!而且你这样会错过很多家乡优秀的年轻人,比如我。我现在虽然没有加长宝马,但是你不能因此就肯定我以后就没有加宽悍马,占两条车道那种!你得给我机会!不能把机会都留给钱,钱多臭啊对不对?”
梁缘看了看眼前的残羹,冷静地说:“钱再臭,钱可以改变命运,你一个遗老遗少可以吗?”说完起身,把饭钱放桌上就走,急得江海赶紧扒拉完碗的饭追了出去。梁缘大步往自己的车走去,步伐之大,是要抛弃江海带给她的所有负面思考,她有种不好的感觉:江海会揭开她渐渐愈合的伤疤。
江海在后面三步并作两步跟着,他觉得梁缘这脾气实在是怪,臭硬臭硬的,简直跟他自己在丁人人们眼中一个样,既然这样就好办了,他特别清楚自己吃哪套:“梁缘,RITA,A,拜托你慢点好不好!”江海抢到前面,保持安全距离挡住她,“我追你追得脚趾头豆都疼了!”
梁缘绕过江海不理会,江海赶紧再次拦住:“等等,我要纠正你一个错误!不是钱改变命运是知识改变命运,怎么学的哲学啊!”
梁缘冷笑:“知识也得变成钱才能改变命运!”
江海挠挠头:“你到底有什么不好的命运非要改变,我都成孤儿了我都不这么迫切!”
“我要赶回学校参加网络会议,请你让开!”
“一学生还参加网络会议?再说都快12点了!你也不能因为自己漂亮就不睡美容觉啊,我跟你说啊,女人好日子没几年,禁不住折腾!没想到这么超凡脱俗一姑娘,也拼命钻钱眼,你让我失望了!”
梁缘被江海纠缠得火直往上蹿,上一步逼近江海:“你是不是以为所有人都像你这样靠着爹妈的钱整天瞎晃什么也不用干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我没有你这么好的命,我没有有钱的爹妈所以我不能像你这么潇洒,我非常累非常辛苦,因为我想要什么必须靠我自己努力才能得到,甚至有时候努力还得不到!可是,我不嫉妒你,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看不起你!我看不起你们这种寄生虫,啃老族,真枪真刀你什么都不比不过我,别再跟我说你那个什么皇家研究院,我查过了,给你留点面子不点破了。所以,你只是比我会投胎而已,当然,我承认投胎也是门技术活!请你别再烦我!”
江海脸一阵红红白白,仿佛被点了好几下死穴,他伸手死死抓住梁缘的手腕,不管梁缘奋力挣扎还对他竖起那双他一直不敢直视的历目。
江海举着梁缘的手腕,笑着说:“我从小学国画,大写意,为了悬腕握笔稳,每天都练哑铃,肱三头肌特发达,切吧切吧就是一盘腱子肉!”说完冲梁缘挤了挤眼,睥睨着梁缘指上那枚钻戒,“不就是一个两克拉的TIFFANY吗,你就为这个猛挤兑我吧?”
梁缘甩开手,瞪了江海一眼大步离去。江海站在原地愣了片刻,左右晃晃脑袋,心想,完了,也不能吃饱了就底气这么足,话是怎么说到这个地步的,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一切都不在计划之中,往后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