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梁缘准时起床。从记事开始,梁缘就没有睡懒觉的权力,妈妈认为醒了还躺在床上是人生一大堕落——但是后来却对梁晨的赖床视而不见。梁缘对妈妈给她造成的和留下的许多不愉快创伤和回忆一直耿耿于怀,但是她感谢妈妈训练她早起,如果不是她每天早上比别的同学多半个或一个小时学习时间,也许她根本没可能在美丽的新加坡海滨路上跑步。当然,代价也有,那就是,她永久性地失去了赖床和睡懒觉的功能。
梁缘换上荧光粉色的运动背心和黑色九分紧身裤,然后在鞋上身上和胳膊上分别绑好GPS、心率仪、计步器和MP3,一个及其标准的E时代新人类从研究生公寓诞生了。
正要出门,门铃响了,李思汗竟然一手捧着一套乌木描金食盒,一手举着一个衣服袋站在门外。见到梁缘恭恭敬敬奉上食盒:“梁小姐,美味早餐!”
“哇,你怎么来了?”梁缘很惊喜,李思汗中规中矩,很少做这种浪漫事。梁缘接过餐盒,不提防却被李思汗闯劲进,嘭得关上门,狠狠地吻她。“不妙!”梁缘心里盘算着,明白了这家伙原来是被下半身折磨地玩起了体贴浪漫。梁缘企图推开李思汉:“小心弄皱了你的衣服。”
“不管!”李思汉已经被欲望烧得不像个好人,手放肆地东一下,西一下,梁缘忍无可忍,狠劲推开李思汉,李思汉踉跄两步跌坐在椅子上,眼珠子瞪得分外3D:“WHY!WHY!难道你是处女!”
“我不是!”梁缘也生气了,“但是我不喜欢结婚前搞这种无阻尼震荡!”
“WHAT?”
“我比较保守!如果你爱我,就请尊重我!我知道你难受,我帮你!”说着,梁缘从架子上拿出一盒润滑油,着手去拉李思汉的拉链。
李思汉却了无兴致:“算了算了,你吃饭吧!”
梁缘叹了口气,打开食盒,第一层躺着三个又像寿司又像春卷一样的精致吃食,白色透明的皮,里面夹裹着香米、碎肉等细细碎碎的食材,每个春卷(姑且叫它春卷)上面都点缀着一条橘红色的线——大马哈鱼子酱,漂亮得像工艺品。梁缘小心捏起一个,问:“这是什么?”
“西班牙冻汤卷。我刚挖来一个法餐大厨,是个台湾人,叫Andre,Andre曾在法国最著名餐馆Pierre Gaganire工作。他老师是法餐大师Joel Robuchon。你吃的这个,是Andre融合了东南亚和西班牙风味创造的。”李思汗没有好气。
梁缘一口将春卷都扔进嘴里:“不错!”一边迫不及待揭开下一层,一边说:“对不起啊,我确实有些奇怪,你要是实在受不了,去找小姐解决一下?别告诉我就行!”梁缘打心眼里喜欢男人穿西服打领带、戴袖口和手表,喜欢男人身上淡雅的古龙水味道,这样的男人,似乎都不会大便,当然更没有头皮屑和鼻腔分泌物了!总之,这是高尚生活的代表。
“呵,免谈!”李思汗从椅子上站起来,整理着衣服:“也许我就是喜欢你这种奇怪的行为!试试这个!”他拎起衣服袋打开,里面是一套橙黄色的西服套装,长西装外套,八分窄腿裤,样子满独特,一看就是名剪,还是立裁,单是衣服自己挂那里,就已经凹凸有致。
“今天晚上陪我参加一个活动。”
梁缘走过来仔细看了一眼,皱眉:“怎么是亚麻的!一穿一身褶!”
“今晚的活动是环保主题,亚麻比较合适。”
“昨天晚上怎么不给我?还一大早送来?”
“今早刚刚从巴黎递过来的,特地给你送来,一会儿我要去吉隆坡开会,晚上8点准时来接你。我得走了!”
梁缘配合地点点头,不再多问:“我送你!”说着赶紧放下精致的什么什么冻,抓起水杯喝了一口漱漱嘴,故意夸张地咽下去,看得李思汗直皱眉。
“不用送了,衣服挂起来,别弄皱了!”
“知道了!对不起啊,老李!”梁缘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李思汗突然一把搂住梁缘,吻住她的嘴。李思汗很少和她来法式大吻,梁缘也及不喜欢他的法式大吻,每次都是用他的口条在她的口腔里乱搅,还把她每颗牙齿包括龋齿都舔一遍,自己舔自己的牙那叫手足情深,别人舔你的牙……梁缘使劲把李思汗从自己嘴里拔出来,大叫:“你司机等急了!”
李思汗果然一愣,拽拽衣服,无奈摇头告辞。
在窗口笑靥如花地目送李思汗远去,梁缘赶紧冲进洗手间咕噜噜漱口,这回可没往下咽。
19岁以前,梁缘忙着学习,男生对于她只有两种:是对手和不是对手;19岁上了大学之后,男生于她还是只有两种:十分肤浅和比较肤浅。她需要改变自己的命运,要改得彻头彻尾,让人看不清出处才算数。在国内上个名牌大学进了著名企业还差得远,须向邓文迪那样,谁能看出来默多克身边这个精干的亚洲女人是山东一个护校出来的?
梁缘只想着给自己转运,彻底荒废了谈恋爱这一课,别的女孩16岁就玩得转的事,她26岁还充满疑惑。李思汗是她的初恋,她几乎第一次都给了他,比书上电影里写得趣味性差远了,这一点,梁缘相当遗憾和困惑,直觉告诉自己,他们俩不搭,但是这些东西无法与转运的欲望抗衡——“没什么,反正我对感情是粗线条!”
虽然打死也不承认为了一个钻戒和一辆车把自己抵给了李思汗,但是梁缘在同学嫉妒和异样的眼光中,日子过得距离理想化越来越近了。其中就包括时不常有这种需要“扮上”的豪华无聊场合可以出席。
穿着李思汗从巴黎定做的橙黄色亚麻时装站在李思汗身边,虽然俩人身高比约等于一,但是哪个名流或有钱人不是浓缩的精华,只要挽着他的胳膊,把戴着明晃晃钻戒的手端正地架在他的胳膊上,一切都是完美的。梁缘满足地轻舒一口气。忽觉脸颊不舒服,仿佛被什么扎了一下,四下一看,准婆婆刚刚收回她那洋辣子刺似的眼锋,走了过来。
“您好。”梁缘得体地打招呼
李思汗的妈(往下简称李妈)发给梁缘一个似点非点的点头招呼,不容置疑地小声吩咐她儿子:“别总在这里呆站着,去跟***打个招呼!”
李思汗面带微笑亲了亲梁缘额头,拍拍她的手背,然后冲李妈微微低了下眼,转身奔***去了。梁缘看着这母子二人,心说好奇怪的母子。自从上次见面吃了佛跳墙,捏了大拇指,看了光脊背,这是梁缘第二次见李妈,她一直也没搞懂她上次为什么对自己的后背那么惊艳,李思汗对此解释:“我母亲喜欢一惊一乍,她觉得这样有女人味!”
“梁小姐,令堂最近身体好吗?”
梁缘忽然意识到,妈妈已经一个月没有打电话了,这说明她老人家很好:“谢谢您关心,她很好。”
“令堂是做什么的,我听思汉说,好像是退休干部?”
“不是干部,是退休工人。”
“那令尊是做什么的?”
“生父是机关的,继父是搞技术的,都是普通人,也都过世了。”
“SORRY。”李妈悻悻地说,“你很聪明,很努力,你知道自己是什么,也知道自己要什么,但是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格言:不要去啃自己啃不动的骨头,浪费时间。作为女孩子,你应该找一个真正爱你的人。”
“李思汗就很爱我。”
李妈微笑微闭着眼摇摇头,高耸的发髻丝毫不颤:“如果他不是他,你还爱他吗?”
“我明白您的意思,如果他没有钱,我是不会爱他,但是如果他只有钱,我也不会爱他。我爱的是他的综合指数。”
“你很坦诚,但是你想过没有,如果你不是你,他还爱你吗?”
梁缘一愣,男人的涉猎范围很广阔,他最终爱上谁,唯一的决定性因素是:他能遇到谁。她不敢保证李思汗爱的就是一根毫毛不差的她梁缘,一点把握都没有。
“别误会,我不是要拆散你们,我只是从一个女人的角度好心提醒你。我的儿子我十分了解,他爱你是因为他爱和我作对,否则,比你年轻漂亮比你有身份地位的女孩多的是,掰着脚指头数也轮不到你!他今早给你送早餐了是吧,那是我让人拿给他吃,他偏不肯吃,他以为这样我会气死,可是你看,今晚月亮多亮啊!”
李妈说完嫣然一笑,转身以她能够做到的最轻盈的身姿飘走了。梁缘端着半杯香槟,不觉得怔忡了,摸了把椅子坐下,反复考虑着李妈的话。李妈话糙理不糙,李思汗到底为什么选择她,只是是为了跟李妈作对?这种想法像嚼了蛆一样令梁缘难受。
“你在做什么!”梁缘扭头一看,是李思汗躬身在她耳边有些恼火地小声责问。
“我等你呢!”
“快站起来!”李思汗急得偷偷拽了她一把。
梁缘茫然不知所以然,下意识站起身:“发生什么事了?”
“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能坐着!”
梁缘不解:“我站累了,坐会儿不允许吗?”
“穿纯麻的衣服不能坐,一坐全身都是褶子!你看看!有死褶了!”李思汗气急败坏地弹了一下梁缘的膝盖弯处的裤腿。
梁缘一听,逆反劲上来了,再加上刚才李妈那顿告白,心里有意试试李思汗到底爱她有多深,于是膝盖一软,又坐下了:“拜托,我是人,不是衣服架子。再说衣服是给人穿的,不是给人当大爷的!我就坐了!”
周围有人听见动静,往这边张望,李思汗很紧张,低下身子小声说:“小姐,拜托你小点声!你们大陆人就是不懂得安静!”
“少拿大陆人说事!我最讨厌大庭广众之下咬耳朵,干嘛,说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啊,不是环保吗,又不是偷情偷偷摸摸干嘛!”
更多眼光投来,李妈的目光也越过层层障碍准确落在李思汗身上,李思汗努力冲周围人笑笑,对梁缘说:“借一步,我们外面说好不好?”
“不,我就要坐在这里看帅哥!”梁缘说完俩条长腿一甩,成就一个完美的二郎腿,还晃起来,晃得李思汗的脸色跟巴黎定制一个颜色。
“RITA,你不要摆出一副老北京的小痞子样好不好!这里是新加坡!”
梁缘闻言也变了脸色,蹭一下站起来,正告李思汗:“我就是老北京,我就是这幅小痞子样,你要是真爱我就连我的缺点一起爱,那才是真正的爱!”
俩人对视着,李思汗脸上依然带着笑,那种把人往垃圾里看的笑,世界上最难看的笑。电话来了,梁缘SORRY也不说了,直接接通:“HELLO!”
“请问梁小姐吗,我是勿格派出所的警官……”
梁缘神情大变,李思汉忙问:“什么事?”
梁缘没有回答,挂了电话看了李思汗一眼,拿起手包急匆匆走了出去。远处,李妈把得意转化成夸张的热情,把另一位贵妇当成面团揉一揉抱一抱,似乎马上就要下嘴了。
勿格派出所,蓬头垢面的江海坐在椅子上仰着头数天花板上的灯管,见到梁缘怒气冲冲地赶来,他嬉皮笑脸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