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岂能叫我们摊上这样的好事儿，要真碰上那老头直接弄死，拿到天书还去那大西北作甚。“
坐姿流里流气的男子说罢，又笑道：“看这老头的一身行头也有些道家仙风的做派，但总归是面上糊弄我们，里子就是个瞎扯胡揍的江湖浪儿，一张口唠百家话，一声叫好换一顿茶钱。”
不避讳声量的交头接耳钻进长汀耳朵听得真真切切，她抿了抿嘴，清脆的声音透出显而易见的轻慢，“凭你们能弄死个谁！”
几人听见也不恼怒，“莫说，你这小娃可比你那文绉绉的爷爷有趣。只是你这打扮瞅着不像女孩儿，却也不像个带把的男娃子，不知道小娃可识得自己性别！”
哄笑声起，长汀小小的玉盘晕开气羞的绯红。她自衣服内衬掏出一串黑珠项链，状似拔下那链条中心一物置于桌上，冷哼道：“只怕是把经易录摆在你们面前，你们也只能被它闭塞了眼界无法瞧见！”
众人看向空空如也的台面，错愕她一系列古怪举动，最后只当是小孩子耍性子不计较言语上的放肆。
可眼前讨茶的少年持碗的手是明显一僵，流转清茶的眼光一震，寒冰上目，流露几分戾气转瞬即逝。
老者不露声色的将褶皱带着黑斑的沧桑老手摆放在女孩方才重重落桌的地方，站直了身子，高高的颧骨凹陷，下垂的眼皮遮住了半闭炯目，语带薄怒：“十三，不得无礼。”
声音不再是说书时候绵长醇厚如普洱，令长汀冷不防打了个寒颤，慌忙退了几步躲到亭柱后遮住了半张脸。
“白童，喝好了茶便回来。“
马车上的帘子一直挑着，里头传来的声音温润如玉，是过了变声期的嗓音，虽瞧不见样貌，却也能知道要比先前下车讨茶的少年虚长些岁数。
白童重重放下茶碗，直直上了马车，目不斜视地离开茶寮。
白眉老者捋着白胡子，目光随少年移动，余光捕捉到白童进入马车的那抹身形，最后落定那辆马车，突然开了口：“因生果，顿悟生道，问道，立道，才能得道。”
老者徒然高深作话，众人甚至没有听清。
“敢问先生的道是何道？“
车厢里的青年发问，声轻音润却又犀利如刀剑。
在场之人顺着声源望去，触及马车一顶端树立的红底黑龙图腾面袭惊骇，神色各异。
众所周知，如今的道只有黎族颁布的武道名正言顺，灵修已成下等的教流不可谓之道，黎族更昭告天下曰自立新道为异类人人得而诛之。老者竟贸然谈论起武道章法中没有的道旨，面对青年的质问不知他会如何作答，那面红底黑龙旗帜鲜明暴露了青年的身份，青年与黎族关系必深。
长汀年级虽小却很懂得察言观色，从众人的神色中瞧出了一些猫腻，可她想要想辩白却说不出一个字，她的年岁阅历还没有能力化解这样的局面。
好在青年似乎无意激化矛盾，随即抛出另一个问题：“江湖传言，步阳道人手里的天书能召唤上万种宝贝，皆是上古神器，却不知是真是假！先生游离大洲见多识广可否替在下解惑？“
然而，这个问题看似无关紧要却依然不好回答，长者精亮的目光始终落在马车上，一字一句说得气定神闲：“信则有，不信则无，万事万法都有起源，讲究根基章法，非一蹴而就，功成达阵则视野开阔、运筹帷幄，也就瞧得见上镜是何光景！”
“一堆屁话。没有担当的懦弱之辈何以能用心秉从道本，我就不信畏世暗道能载以正途。”车帘被放下，冷哼从帘后面传出，未脱稚气的嗓音不偏不倚砸中老者，是在指摘他逃避了关于道的问题。
长者露出星点笑意不见半分气恼，倒是长汀炸了毛，“我见你讨茶时的风度象是懂理的人物，原来也是这样刻薄肤浅。“
“十三，莫无礼。”声轻令重。
长汀缩回外探的脑袋，干脆抱着亭柱气鼓鼓地拿脑门轻轻撞击，心里憋着一肚子脏话，暗暗在脑海中刻画出少年的模样重重哼一声才觉着解气。
“是我兄弟二人唐突了先生，白童，打赏。”轻描淡写的一句打赏算是草草了结谈话。众人大都听得一头雾水，只有青年心里对某件事有了清晰判断，适时结束话题大概是避免节外生枝。
白童虽不情愿却不得不听从青年的吩咐，领了钱下车快步走向长者，皱着眉头将一锭银子丢到长台上，带着轻易可见的蔑视转身，却在回首一瞬对上长汀清亮的双眸，眼底浮现一丝诧异。惊艳于一个八九岁孩童竟生得这样好看。众人方才取笑这孩童宜男宜女的扮相他不以为意，原来是真的，当真是分不清性别的出众好看。
“看什么看？”长汀瞪圆了亮晶晶的双目。
白童一愣，敛去眼底的微亮，大步流星离去。
长者的一双利目周旋在两个半大孩童身上，若有所思，“十三，女孩子该有的举止你当真是一样没有，莫不是你胡师兄没有教你。”
长汀努努嘴，眼珠子滴溜溜转动，祖爷爷让一个男子教她如何当个得体姑娘，恐怕脑子和他的年龄一样老化喽！
长汀心里如是想着却一万个胆不敢说出口，笑嘻嘻道：“胡师兄待我极好，才舍不得训我。爷爷瞧，他竟把他一直宝贝的木疙瘩送了我，可见对我是不能再好了。”
长汀喜孜孜地掏出腰间的一枚黑黝黝的木牌，上头还刻有古怪的图腾。
长者只瞧了一眼，脸色微变，压低声量，语气发了狠：“马上还回去，这东西对你胡师兄十分要紧，轻易不能弄丢了。”
长汀瘪着嘴，缩了缩脑袋听进了长者的话，其实这木牌是她偷出来，胡师兄怕是还没发现。
祖孙说话间，马车动了，折回来时的道上，竟不是朝大西北去。
“奇怪了，他们怎么原路返回！”目光追随车厢颠簸在石头小径，长汀不解嘀咕。
“他们有比大西北更重要的发现。”
长汀喏喏地望老者，听不明白祖爷爷的话，眨着大眼睛再次惊讶于祖爷爷换脸般速度换心情，。而茶寮内的人在祖孙二人闲聊时就陆续离开，此时人去亭空只留满桌的空碗残羹满地狼藉，小老板一个人里里外外勤快的忙碌着。
车厢内，美艳如女子的青年似笑非笑，轻佻的媚眼直勾勾盯着白童。
“那小娃生得十分俊俏。”声音不大却砸进了白童心里。
白童沉默许久，以为他不会发言时听见他这样说：“兄长莫为难他，还是个孩童。”
“斩草除根，你竟不明白！”青年一身半红半黑的长袍似挂在藤椅上呈半卧姿态，只见他抓起一盏长颈玉壶就着壶口咕噜咕噜喝着，豪放不斯文却让人无法指责，这大概就是长得美，怎么做都对的最好解释！
马车外颠簸，马车内却平稳，归功于车轱辘和车厢接轨处设有暗层，里头填充的液体有效的缓冲了冲撞波，若非亲身体验大约不会相信这样的神效果。
“兄长竟会怕了春吹根茂？”
青年一怔，突然大笑不止，竟敢激将他，最危险的那寸根他埋在了身边，其余的还有何惧！
而后听见他说：“你若信那因果之说，我劝你务必把你所践踏过的花花草草都犁地烧灰，否则将来若长出恶果也许会将你毒死。”
如是说，在当下，这一番劝告无比真心，但白童终究是没有听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