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隆坡郊外小路绵延悠长,红色和黄色的朱槿围绕着中等身材的黄杉,层层叠叠的草叶上爬满了眼屎大小的黑色小虫,一只螳螂定在叶茎处,两只灰色的虾眼大小的眼睛藏在黄色朱槿的阴影下,镰刀般的胫节收着贪婪的本色,伺机而动,体型庞大的木叶虫卧在大绿叶上,四条细腿按在叶脉的纹路上,几只画眉藏在长有青色果子的细树枝上,眼睛被垂下的叶子遮盖着,头快速转动,喉咙里发出清脆的声音,向周围的世界发送警惕的信号。
“尼古拉叔叔,你快点!”辛德瑞拉穿着粉色公主裙和连裤袜,脚上蹬着一双露小面的小皮鞋飞快地在小路上跑着。
“我……我说,辛德瑞拉,你也太不听话了,你看这那么多的行李,全要我来拎,你还要我快点!真是娇生惯养惯了,越发不像话!”尼古拉·海里因希气喘吁吁地说。
“谁让你不同意坐车子?”
“坐车子不安全,这路上劫匪多。”
“走小路就没有坏人了?”
“这你就不懂了,越隐蔽的地方反而越安全,这是兵家常用的制胜之道,就像我写作品,专门挑那些别人想不到的地方写,比如几内亚、墨西哥、大马士革,写出来的作品出彩极了。”
“那你有没有带来啊?”
“什么带来?”
“当然是作品啊,尼古拉叔叔!”
“当然!我可是要在这里出版的。”
“为什么不在德国出版呢?”
尼古拉脸色一变,说:“这里市场好啊,你想啊,这里是小地方,而我写的恰恰是小地方的故事,所以在这里会有很多人读的。”
“你说的很对,尼古拉叔叔!但为什么一定要走路过去呢?”
尼古拉擦了擦汗,“路上风景好啊!”
“那好吧,尼古拉叔叔!你快点啊,我看到前面有一辆车!”
“什么样的车?”
“一辆又长又宽的车,车前面有个龙头,龙头后面坐了个老头,车上装的全是黄乎乎的像草一样的东西!”
“哦,辛德瑞拉!快去把它拦下!”
“好,尼古拉叔叔!”辛德瑞拉捂着嘴叫道,随即向车跑去,用德语喊着:“停下!”
车上的老人一听有声音,减慢了速度四处看了看,就发现辛德瑞拉在朝自己飞奔过来。
辛德瑞拉见老人停下了车,兴奋地向老人挥了挥手,回头大喊:“快过来,尼古拉叔叔!”
老人听不懂德语,愣在车上一动不动地盯着辛德瑞拉望,这时尼古拉一手拎着一个箱子出现在小路上。
尼古拉费力地走到车旁,把箱子横放在地,用手臂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用英语说:“能带我们一程吗?”
老人显然也听不懂英语,只听懂一个“我们”,咧开满口黄牙的嘴笑了起来,赶忙下了车把尼古拉和辛德瑞拉的箱子搬了上去,示意他们坐到车里的稻草上。
尼古拉点了点头,把辛德瑞拉抱上了车,自己也踩着沾满灰尘的轮胎坐了上去。
老人见他们坐好便把车重新开动了,汗味夹杂着汽油味熏得辛德瑞拉夸张地捂住了鼻子。
“真难闻啊,尼古拉叔叔!”
尼古拉没有理她,见老人也没有问他们打算去哪,就直直地往前开,忙用拳头锤了锤老人的肩膀,老人握着龙头回头看了看尼古拉,尼古拉继续用英语说:“我们要去基萨!”
老人笑了笑,一只手拿下龙头摆了摆,指了指前方没再说话。
尼古拉心想这老头该不会是想绑架他们两人吧,忙掏出指南针,见他们是往南行驶的便也没说话,总是得警惕起来,遇到不测立马跳车。
傍晚时分,车缓缓地驶进一座村庄,粉色又带有一丝橙红的大片云朵压在落日之上。尼古拉凝视着太阳,红色的圆孔好似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通道,心里萌生了想去到天边夕阳底下的冲动,透着红色的圆孔仰视另外一个世界的面貌。村庄古色古香,木栅栏包裹在每家每户的外围,沾有黑灰的青苔爬在屋顶和墙边,灰色的炊烟随风而舞,在屋顶上呈现出一个明显的水管状的姿态。鸡躲在三面围墙的栅栏里,露出的一面用铁丝网围着,下面垫了几层砖头。砖头处有个豁口,放着一个粘有黄绿色鸡屎的碗,鸡纷纷躲在一面墙上的方孔中,每逢清晨才肯出来,鸡笼上方用石棉瓦盖着,瓦上堆放着木棍、小铁铲和一根没有钓钩的旧鱼竿。
车驶进一家大院后,老人熄了火,转过头来向他们笑了一声,示意他们下车。尼古拉用手掌拍了拍辛德瑞拉的脸,把她从睡梦中唤回现实。辛德瑞拉揉了揉眼睛,看看四周,大叫:“不是这里!”
老人和尼古拉都被她这一叫吓了一大跳,墙角处窜来几只吠叫的狼狗,把辛德瑞拉吓得抱紧了尼古拉的脖子。
“我们今天大概在这里休息,每天才能去。”尼古拉安慰道。
老人从篱笆下抽起一根粗木棍,冲向狼狗,狼狗一看赶忙边叫边跑远了。老人把木棍放在车旁的地上,张开臂膀要抱辛德瑞拉下来,辛德瑞拉则死死地抱着尼古拉的脖子不放。尼古拉只能坐起身来,在稻草上跺了跺脚,托着辛德瑞拉的大腿把她抱下了车,随后和老人一起爬到车上,一人拎了一个箱子下了车。
屋子里有几个人走了出来,在屋内电棒的照射下让尼古拉看的十分模糊。
老人望着尼古拉傻笑,没有离开的意思。尼古拉猜到老人是准备要钱了,心想:这个老头既不懂德语,也不懂英语,肯定对欧洲的货币也一窍不通,索性给他一马克,这么长的距离也不算亏。
尼古拉示意他等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马克硬币,用左手食指指了指这枚硬币,竖起了一根大拇指,递到老人的手上,顺便和他握了握手。老人兴奋不已,握着尼古拉的手上下摆动,热情地跟他拥抱了一下,身上的汗味令尼古拉作呕。见屋里的人走了出来,老人笑着拍了拍尼古拉的肩膀,消失在墙角。
“你好!”其中一个穿短裤的男子用英语说。
“你好,我想去基萨。”
“当然可以,正好我们这里明天有一个人开车去基萨,你就顺便跟着去吧。”
“好的。”
“来,今天就住我们这里!”短裤男拉着尼古拉走到屋里,辛德瑞拉扯着尼古拉的衣角跟着,另外的一男一女帮着尼古拉拿行李。屋顶一个穿麻布衣服,满头银霜的老太太把他们引进了房间,房间内的大床上铺着纹路层次的凉席,床下摆着印着牡丹花的拖鞋,没有电视机之类的先进电器,淡淡的霉味从窗帘后微微传出。一男一女把箱子放到了房间里,尼古拉拉着辛德瑞拉走到了客厅。不平整的木桌上摆满了饭菜,虾头整齐地绕着盘子铺了一圈,说不上来的熟肉和着豆角泡在汤里,其他都是说不上名字的菜。虽说味道好闻,但尼古拉一样都不想吃,辛德瑞拉反而很兴奋,用手抓了五个跟绿豆饼一样的圆形食物放进盘子里,两手拿着筷子把其中的一块夹了起来,手一直抖着,好像是拿着什么滚烫的东西,满屋的人都笑着看着她,但没有人说出嘲讽的话语,连一丝嘲讽的表情都没有流露出。
这个地方的民风还不错,我的新小说里一定要提到这一点。尼古拉嗅着虾头想道。
这一夜尼古拉没有睡着,村庄里总是传来狗吠声,那样的声音在玻璃的阻隔下似有似无,似远似近,让尼古拉一度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出了问题。窗帘后的霉味熏得他心里发麻,感觉床的边缘爬着无数的毒虫。一只有三只苍蝇般大小的飞虫撞着刺眼的电棒,尼古拉担忧在睡着之后飞虫就会下来狠狠地叮咬自己一口。他手紧紧地捂住钱包,生怕这里的人都是抢劫犯,打着他钱包的主意。但这一夜什么也没有发生,整个房子在黑暗里一片死寂,除了狗吠外,就只有蛙声和虫鸣。等到玻璃窗外现出一片蓝色,尼古拉才渐渐有了睡意。辛德瑞拉连鞋子也没脱就上了床,一夜都趴在尼古拉的身上,让尼古拉觉得腹内阵阵胀痛。鸡鸣响起的时候,尼古拉才推开辛德瑞拉,自己闭上眼睛捂住钱包小睡了一会。
两个小时后,房主人敲响了门,提醒他们准备出发了。尼古拉叫醒辛德瑞拉,两人各自含了一块薄荷糖,溶解在舌尖的薄荷糖让尼古拉再次精神百倍。
房主人说车准备开了,让他们赶紧准备一下。尼古拉从钱包里取出五马克的纸币要塞到房主人的手里,房主人忙说不要。尼古拉见房主人没有要收钱的意思,便把五马克又放回口袋,同他握了握手,收下了房主人赠送的烤饼,拎着手提箱上了车。
这次是一辆黑色轿车,后备箱是车主人打开的,所以尼古拉没有注意到车的品牌,但这样的有一辆车坐要比昨天的摩托车好多了。尼古拉在车里尴尬地冲房主人挥了挥手,车开到村口处时昨天让他们搭车的老人坐在草垛上,咧着金牙冲他们微笑,手里还攥着那枚一马克面额的硬币。
尼古拉不禁冷笑一声,又转头看了看辛德瑞拉。朝阳的光辉从辛德瑞拉那边的窗户口射了进来,让尼古拉第一次感觉到神圣希望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