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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之后,是春天。
收音机里播放着姚莉演唱的一首歌,“春风她吻上我的脸,告诉我现在是春天,虽然是春光无限好,只怕那春光老去在眼前……”
北京的春天来得脚步轻盈,她俏皮地打破了寒冬的萧瑟。
那些绿莹莹的鲜草,先是从荒芜的土地里冒出头,然后一点点、一片片地将大地点缀成浓绿色。还要添上五颜六色的花儿才好,真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人们纷纷走出户外,郊游踏青,沐浴春色,笑语欢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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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28日星期一,科学研究单位的食堂正式宣布停业整顿。
上午对外营业的大门被贴上了封条,下午干脆让工人们用砖头直接封了个严严实实。
老话说得好,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姜五一他妈还没等站直几天呢,就被无形的力量打翻在地,现了原形。
“瞎折腾什么呀,你就是个厨子,老老实实在食堂猫着就完了……”老姜发起了牢骚。
“哼,好歹也干了快一年,我知足啦。这一年比我之前工作的二十年都来的痛快!”姜五一他妈认定的事情,绝不后悔。
但是,有一件事让她悔之晚矣,嗟悔无及。
她把姜五一叫到跟前,掏着心窝子说出了自己这辈子最宝贵的经验——
“儿子,你要记住妈的话。一定要入党!一定要入党!一定要入党啊!”
从此,姜五一的人生道路上有了明确的奋斗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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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29日星期二,阮导兴高采烈地回到家,宣布了一件大喜事。
台里最后一次福利分房,终于被他赶上了,三室两厅明厨明卫的大房子到手啦。
新房钥匙摆在饭桌的中央,一家三口盯着钥匙吃饭,怎么那么香呢,你说说。
阮长寿欢呼着:“我终于能有自己的一间房啦!”
阮导欣慰地笑着,想说点什么,嗓子却哽咽了。
阮长寿他妈笑眯眯地问道:“儿子一间,我和你爸一间,剩下的一间做什么用才好呢?”
三个人互相瞅了瞅,异口同声地说:“书房!”
是啊,这个家庭实在太需要一个书房了。看看现在家里的样子,书架早已码得满满登登,几个箱子里也是一样,还有不少书挤在窗台上,堆在角落里。
“爸爸的写字台该换一个新的啦!”
“好,好,好。也给妈妈买一个像点样的梳妆台吧。”
“对!我……我想要一个大一点的单人床。现在这床我的脚都快伸到外面来了。”
“是啊,儿子长得真快,上了高中之后,这个儿真是一天天的眼瞅着蹿啊。老阮,我建议如果书房够大,咱们就放两张写字台吧。”
“为什么?一张还不够咱们使吗?”
“不够,因为我打算……嗯,先不告诉你们了,留着算是一个惊喜吧。”
“哈哈哈,妈妈,你真逗,我猜是……”
“得了,你猜不到的。我打算买的玩意儿你见都没有见过呢。唉,老阮,房子什么时候能去看啊?”
“这个周末就可以去,我跟物业打过招呼了。”
“爸爸,那什么时候能住进去呢?”
“啊,这个嘛,我算算。装修得1个月吧,散味得1个月吧,这么一看最快也得六一见了。啊,咱们就暂定六一搬新家!”
“噢,太棒啦!六一,六一!六一快些来到吧!我都等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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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30日星期三,隋达文在学校好不容易熬到了放学,这一天学上的比搬山还累。
占旗帜急匆匆地骑着自行车正要往外走,被隋达文一把扯住车的后座。
“你丫急赤白脸地跑什么跑?丢了魂了?”
“我真有事儿。今儿不陪你玩了,明儿下午咱俩直接博卡俱乐部见。”
“嘿!明儿你丫又他妈的睡一上午懒觉啊。”
“切,这你就甭管了,你丫先照顾好自己吧。我刚才看见校门口有几个混混一直在那晃呢,是不是来堵你的?唉,不是哥们不帮你啊,今儿确实有事儿,我先从后面溜了。有什么事情咱明儿见面说,好吧。”
“啊,成,成,走你的。我去看看,他妈的谁呀敢堵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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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旗帜从后门溜走咱暂且不提,单说隋达文只身一人走出了学校大门。
但见,大树底下站着的、蹲着的、半站不站的、半蹲不蹲的好几个痞子。
为首的认识,正是北土城的平哥。
隋达文径直走上前,问道:“哟,这不是平哥嘛,找我何事?”
“操,找你?我他妈找你干嘛,有病啊我……”
平哥骂骂咧咧地一转身,招呼着身边的那几个货,稀里哗啦地都走了。
隋达文感到莫名其妙,忽然见那大树后面绕过一个人来。
“操,找你有这么难吗?”那人出言不逊。
隋达文一怔,原来是杜芳芳,她穿着一身皮衣,戴着毛茸茸的白色耳朵套,脖子上围着一条大红色的围脖。
说也奇了怪了,隋达文打小横惯了的主儿,就没见他怕过谁。可唯独见了杜芳芳,一下子就成了老鼠遇见猫,尿了。
“你丫怎么也不说一声就跑了?还是个爷们吗?”
“我……我跑什么了我?我一直在学校上课呢……”
“少跟我穿着明白装糊涂。我问你,为什么不去九号健身馆了?”
“啊,待两月得了呗,健身这事儿我也没个长性。再说了,我还是学业要紧。”
“扯淡!你是那学习的料吗?你在这破学校是为了学习吗?不就跟那个叫……叫什么玩意儿的那个,叫‘占鸡屎’的那个傻逼鬼混吗?”
“哼,你还对我挺‘门清’的呀?你想怎么着啊?”
“得嘞,我也不跟你费吐沫星子了。我就问你,是不是在躲我?”
“我,躲,你?我躲你干嘛……”
“没躲我是吧?那好,伸出手来!”
隋达文不解其意,慢吞吞地将两手伸向前。
杜芳芳跑上前,把自己的手放到他的手心里,说:“傻啊你,不知道给人家捂捂手。”
隋达文紧张地握着那双冰冷的小手,一股寒意直直地刺进了心窝里。
“你干嘛去了,手冰成这样?”
“我他妈的还不是因为在这里等你等的!”
“春捂秋冻,你自己臭美,穿这么少,赖得着别人嘛。你的手套呢?”
“我没有手套……”
“你没有手套?那你戴我这个吧。”
“你可拉倒吧,你那个破手套撇垃圾堆里,狗都不捡!嗯,你给我买个新的!”
“凭什么我给你买呀!”
“就凭你从我爸那领了两个月的工资。”
“我他妈的还干活了呢……”
“得了吧,你干那点儿活,平小矬子一个人就能干了。要不是我……”
“得,得,得。惹不起,咱买还不成吗?”
“哈哈哈,早说买不就得了。说你是心甘情愿给我买的!”
“啊?”
“说啊,说啊!”
“操,我是心甘情愿给你买的。”
“不成,要带着名字说。”
“嗯,我,隋达文,心甘情愿给杜芳芳买手套。”
“就是,早把心里话说出来多好。”
“唉,咱们去哪给你买呀?”
“西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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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31日星期四,姜五一趴在课桌上午睡,阳光透过玻璃窗洒满全身,从里到外暖洋洋热烘烘的。
突然,有人用地敲击他的课桌。
震耳欲聋的响声,让他猛然惊醒,睁开双眼,眼前却是一片模糊。
姜五一吓得慌忙摘下眼镜,眯着眼才看清眼镜片上被人贴了纸片,纸片上画着一双“迷人的大眼睛”,活灵活现,活气死人。
姜五一撕下纸片,戴上眼镜,环顾左右,急于找出恶作剧的始作俑者。却发现偌大的教室里,空空荡荡,除了邻桌安安静静坐着的正在认认真真看书的女同学。
她的头发乌黑,她的脸庞俊俏,她的手指纤细,一支笔在她的指间自由地旋转。
她忽然放下手中的书,扭过头轻轻地问:“看我干嘛?你不睡觉了?”
那一瞬间,乌黑的长发从她的脖颈处垂落下来,仿若天上的银河倾泻出璀璨的繁星,一颗颗,一闪闪,一道道。
那一刻,姜五一被她深深地迷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