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湿哒哒掺着黑色杂质的污水流淌着,餐桌上的棉被也有部分被烧的黑黑的,还冒着白色的烟。那些被我烧毁的相片大半已变成了薄薄的一层黑色纸片,吹弹可破。烧焦的味道很难闻呛鼻。
想要收拾,但又不知从何下手。
可能是楼道的监控系统的原因,很快物业的工作人员来了。帮我清理了残局,餐桌被几个人抬走,棉被,还有那些被烧掉的照片全倒进了个黑色的大大的垃圾袋。一位身穿清洁服的阿姨捡起来地上的相片,那双粗粗的长着茧子的手捧着几张,眯起眼睛,细细的看。
“这照得真好看呀。”她又看了看那个垃圾袋。
“真可惜了。”
可惜……几张照片而已,活着的人有什么好可惜……
她擦了擦相片上沾着的灰烬,整理好一叠放在了旁边的茶几上,看了我一下,似乎想要说点什么,但终究什么都没说。
很快的打扫完了,我打开了客厅的落地窗,坐在沙发上,一眼看去,除了少了张餐桌,没有任何的痕迹,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小林叔的电话很快的打了进来,直奔主题。
“小影,物业这边给我打过电话,怎么会突然失火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夏总在会议中,稍后结束我们过去,现在好好在家待着,别外出。”小林叔压低着声音说,像是在开一个很重要的会议,最后隐约听到了夏大人怒气冲冲的声音,文件甩在桌子上的声音。然后就这么被掐断了电话。
一直到晚上九点,我见到了夏大人和这么多年来一直随身跟着他的小林叔。
他进门后,就看着原来放餐桌的位置,似乎在想之前被烧毁的惨状,地上的大理石白白净净的,连墙面也没有一丝被熏黑的痕迹,我看他松了口气。
“是怎么引起起火的?”他问着我。
“我不知道……”
“哪里来的打火机?”他一眼看到了茶几上的打火机,并走了过去,拿在手里翻看。
我们都默契的没有说话。我无话可说,是我点的火,可心里有些委屈,我不是故意的,却无法解说。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过两天这边的事情处理完,我回北京了,爸爸不放心你,这里的事小林叔会处理好,跟爸爸一起回家吧。”
“我不回,我一个人也可以照顾好自己。”
“那为什么要点火?”
我猛的抬起头,看了下四周有些嘲讽道:“你监视我?”
他被怼得一时想不起来说什么。然后又快速的找到了理由:“如果我今天没有看回放,我不知道我的女儿居然会在家纵火。”
“我今天不点火的话,我也不知道我的爸爸居然一直在监视我!”我像一株灯草,一点即燃。
“你知道爸爸放心不下你,我只是为了你的安全考虑。”
“你考虑过我的心理安全吗?一个人连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喝水,见了什么人,甚至我们交谈了什么,做的任何任何事都暴露在别人的眼皮底下,我还能有一点儿隐私吗?”
“我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连浴室也装满了摄像头?”我说的特别狠,也看到了他震惊下受伤的眼神。
“要么回家,要么从明天起给你请个保姆。我必须要确保你的安全。”
“你听听看,说的什么话?要换个人工摄像头来继续监视吗?有什么区别?”我对着小林叔说。不可理解,为什么他的关心一定要建立在伤害上面。
我迅速抓起了手机,用力扔向天花板上的灯,一声巨响下,灯泡和灯上面闪着红点的摄像头噼里啪啦的掉下来,摔了一地的玻璃碎渣。
“夏影!”
“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请你停止对我的所谓关心,不然我就毁了所有。像这片碎渣。”
他压抑着心里的怒火,紧绷着下颌,点了点头,一边走到卫生间里,砰的一声甩上卫生间的门,在里面很安静,并没有传出来摔东西的声音。
小林叔无奈的看着我。
“你也想要教育我,你们可以为所欲为,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我就不能有权利说不吗?我是有思想的人,不是被牵扯的木偶娃娃!”
“先别急着去下定论,如果你愿意给五分钟时间,先了解一下情况,或许会发现你的所见所闻,不是你所想的那样呢?夏总的初衷是好的,但是走到这一步变质了,肯定是哪个环节出问题了。”
“在你想给我洗脑前,先想想我首先是个人,我是有血有肉有感觉的人,什么对我好对我坏,我能自己去感知。”
“好,这样,我只跟你阐述我所看到的情况。”
“傍晚六点半,我接到物业的电话,说你这里失火了,了解情况后我有给你打过电话。夏总一直在开会,开完会我给他说了这里的情况,夏总外套都没拿,就往这边赶,想更了解事情经过,我们在车上看了回放。夏总其实心里特别担心你,不是你想的监视,如果没有发生这次的意外,不会调取摄像回放。”
“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装上摄像头,恕我不能从你的话里听出装监控是真的为我好,为我好就可以监控我?这么关心我,为什么在我需要他的时候没有给过我关心,我已经成年了,才来强加给我,弥补他缺席的关心?我并不需要了,甚至觉得是累赘。”
“小影。”小林叔皱了皱眉说。他或许在想小时候这么乖巧的我,怎么变得这么难搞了。
“站在你面前的,他只是个父亲,拼命的给你更好的生活。至于监控,他真的只是想要确保你的安全。不想你像小景一样,到现在不管派了多少人,投入多少的资金去搜救,依然没有一点消息。我在你未出生,就跟着夏总工作了,公司刚起步时再困难,几乎走投无路,我从来都没见过他那么无助,不知所措。”
我没有去打听过我哥的消息,一直在乖乖的生活,乖乖的等待,乖乖的期盼。没有一点消息,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了,怎么会呢,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会凭空消失了。
我像被抽空了。抓了抓心口,空空的。
他从卫生间走出来,我看不出来他是不是还在生气。
我们就这么无言以对。
在我10岁,妈妈不在之后,他开始创立公司,虽然他不管多晚都会坚持回家,可是我能看见他的时间几乎没有,在我睡着后才回来,我未睡醒时他又出去了。他是一个领导者,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奉献给了这个公司,没有留出一点的时间做我的爸爸,我们从前就成了亲密的陌生人,连现在待在同一个客厅,都那么不自然。
“既然你一定要留在这,明天让冯姨过来照顾你。摄像头明天会有人来拆掉,我会要求冯姨若发现你有任何的异常状况都要第一时间通知我。你想要的我已经满足了你,享受了选择的同时,就要接受我的条件。”
冯姨从小照顾我哥和我,她没有自己的小孩,把我们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尽心的对待。对于我们来说,十几年的感情如同亲人一般。
我低着脑袋不做声。然后他拨通了物业的电话,让那边叫清洁工上来清理。
很快就有清洁阿姨来了,就是今天刚来过的那个阿姨。
“小姑娘,你这又是怎么了?”
“怎么,跟爸爸闹别扭啦?做大人的做什么不是为了孩子?小年轻要懂得理解哟,别闹脾气,多伤你爸爸的心呐。”清洁阿姨还在不停地叨叨叨。
夏大人的脸色有些不好。
清洁阿姨见了也就不再说什么,手脚麻利的收拾干净走人。
夏大人从沙发上站起来,整理了下衣领,看了看手表。
我知道他准备要走了。
他似乎在等我说些什么,而我回应他的依然是沉默。
最后说了句,早点睡,就走了。
门被关上的时候,我还在低着头沉默。有点儿失落,突然想起刚才他在等我开口说跟他说话有点期待的表情,我抓了钥匙就跟了出去。
没有赶上他们等的电梯,另一边的电梯也很快开了门,按了负二楼的停车场,我的住所对应的车位在负二楼。
电梯打开的瞬间,刚好看到他跟小林叔在我眼前走过。
“小林,我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耳边出进来这句话,不理解的语气,把我惊成冰,一动不动。直到电梯门自动关上,这句话还一直回荡在耳边。
他还一直觉得我在闹吧。
我们都相互不理解,我们只是比陌生人多了种血缘关系。
我们都没有做错什么,可能伤害是在关心的极端上,关心再过一点点,就变成了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