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的光昏昏暗暗,照在同样红色的幔帐之上,屋子里一片旖旎的红色。唐免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的吉服,双手翻动了一下,脑子里有些发晕。今天好像是她的大喜之日,此刻……是已经拜完堂了么?一旁站着的,那是不是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贴身丫鬟?唐免有些看不清她的面容,只好叫了一声:“远黛?”
丫鬟马上答道:“姑娘,怎么了?”
唐免忽然觉得有些口渴,便转了话锋:“我有些渴。”
远黛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忙去倒了茶来,递到唐免面前。唐免接了茶,凑到嘴边,但奇怪的是这茶像是喝进了嘴里,又像是根本没喝到。唐免仍旧有些昏昏沉沉,没什么精神,于是把茶杯递回给远黛,仍旧安安静静地坐着。但是只一瞬,唐免仿佛又想起了什么,张口叫远黛:“远黛,什么时候了?”
“回姑娘,天刚黑了不过半个时辰,姑爷还早呢。”
唐免听了这话,脸上隐隐一阵发烧,微微别过脸去,轻轻地“嗯”了一声。
话音未落,新房的门就被撞开了。唐免吓了一跳,眼角瞥到是自己新婚的夫婿,连忙拿起一旁的团扇遮面,等着夫婿过来。但没想到,她的夫婿却迟迟没有过来,反而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那是合卺酒,行礼时用的,唐免心想:他怎么自己喝起来了?但是却仍旧坐着安安静静地,等着他喝完。
屋里的丫鬟婆子们都出去了,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突然,男人开了口:“丞相出事了,你知道么?”唐免心里一惊,但因为谨遵礼数,并没有回答。那男人又低低地笑了几声,唐免听了,总觉得心里慌慌的,但是她仍旧没有出声。
过了一会,男人的笑声总算是停下了,然后唐免听到一阵凳子在地上拖动的声音,不一会,男人高大的身影就停在了她的眼前。唐免的头愈发低下去了,她心里砰砰直跳,但是和早先那会不同,唐免此刻心里全都是慌乱的砰砰之声,喜悦却是半点也没有。突然,男人伸手拔出了她手中的扇子,唐免一惊,又是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直到此刻,唐免才看清楚这位新郎的模样,他生得倒是很俊俏,可却不是书生那种文弱的气质。他的身材高大,肩膀看上去好像比唐免的肩宽了足有一尺之多,然而腰身却是极瘦,一根做工还算精致的腰带系在腰上,更显出他的身材。唐免的头只低下了一瞬,忽然抬起头来,飞快的瞥了这新郎一眼,又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将头埋得更深。
唐免此刻虽然沉浸在新嫁娘的羞涩情绪之中,然而站在她对面的这位,可并没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此刻这位新郎官,定睛打量着自己这位刚过门的新婚妻子,心里一时七分怒气,两分色气,还剩下一分竟是一股子不顾头不顾尾的疯狂神气。唐免刚刚只不过有那么一瞬间,瞥见了新郎官的脸,但却并未看清楚他的容貌,也就更无从发觉此人脸上精彩的神情。
唐免只低头看着两人的脚尖,忽然肩膀上被两只铁钳似的大手使劲一推,整个人直接向后仰去,后脑重重地撞在床上。唐免被磕得有些发晕,还没缓过神来,对方就猛的一下子扑上来,一边啃咬着唐免的脖颈,一边撕扯她的上衣。唐免本能的就要反抗,却一时不慎,精心留了两月的指甲划在了对方的脸上。唐免此刻恢复了些神智,才想起来对方是自己的夫君,刚要开口道歉,却没想到对方一个嘴巴打在脸上,嘴里还骂了一句:
“不要脸的贱货!”
唐免被这一巴掌,和这句市井当中最腌臜的话给惊住了,虽然说自从入宫选妃不成,反被皇后羞辱一番,退回家去那时起,父亲就越来越不待见自己,但是从未有人敢当面对她说如此下作的话。更何况此人是自己新婚的夫君!
男人继续撕扯着她的衣服,但是半天都撕不开。唐免一面挣扎着,一面庆幸这是新婚的吉服,做得如此繁复,别说他一时半会扯不开,就是自己穿的时候都费了好半天的力气。就这样挣扎当中,唐免又挨了对方好几下,在挣扎之中,也渐渐的失去了力气。唐免以为今夜注定要在这场噩梦之中度过了,然而老天爷却并没有将她放置不管,而是亲手将她推入了另一个噩梦。
“砰!”新房的门一下子洞开,从外面冲进来一群官兵,为首的一个看见了新郎官,立即指着他,大喝一声:“给我拿下!”
“啊!!!”
“姑娘,怎么了?”
唐免气息仍然有些不匀,她的手死死地抓着床沿,看着床边站着的,弯腰关切的看着自己的女子,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她闭了闭眼睛,调匀了呼吸,转头看着地上站着的女子,轻声道:“木槿,我有些渴。”
木槿闻言,转身出去了。不多时,只听房门“吱呀”一声,木槿手中端着个托盘,又进来了。托盘上端着碗汤,木槿走到床边,将汤碗递到唐免嘴边。唐免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眉头皱了皱,抱怨道:“怎么又是参汤?”
“姑娘身子虚,公子交代过了,每日都得将参汤当水喝才好。”木槿见自家小姐停下了,又催促道:“小姐,再喝点吧。”
唐免摆摆手,这参汤喝了百来年,着实喝够了。更何况自己又不会死,最多不过是走多了路会喘两下罢了,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木槿见状,重重地叹了口气,唐免难得见她这副蔫头耷脑的样子,不免疑惑地问:“怎么了?”
“公子昨日来,又训斥了奴婢,说奴婢没照看好小姐,要罚奴婢吃一个月的肉呢!”木槿最近不知怎么的,竟学会了撒娇,唐免虽然看得很不习惯,但是还是被这幅样子逗笑了。
木槿是唐免在上山的路上捡来的,那会她还是一只小兔子,奄奄一息的样子看得人怪心疼。好在白寻面冷心热,答应一个也是救,两个也是养,遂把她收在山上,用了点药救回一条小命,待她好了,就给唐免做了个婢女。
木槿生性老实,或者可以说是木讷。从病治好之后,就一口一个公子,一口一个小姐,再一口一个奴婢,唐免虽然不想再过以前的生活,可是却被这个杂毛小兔子逼得又做回了大小姐。此刻唐免看着这只小兔子这幅样子,也是极不忍心,于是只好将参汤要回来,喝个干净。
木槿见自家小姐乖乖喝了参汤,很是开心地接过对方递过来的空碗放在一边的桌子上,然后又过来,给唐免掖了掖被角。
不成想,手刚伸出去,就被唐免一把捏住了:“你究竟是谁?”
木槿面色一僵,摇头笑了笑,瞬间又变成个少年的模样。唐免一看见他这张脸,瞬间脸色就冷下来:“你又在闹什么?”
少年嘿嘿一笑:“这事不怨我,木槿昨天跟我说要回家探亲,我这也没法子,总不能捏着人家的卖身契,连探亲都不准吧。”
唐免听了这话,脸色更难看了,语气冷冷地反问道:“我怎的不知木槿竟有亲人,这百来年,竟从未听她说起过?”
少年闻言,脸色略有些尴尬,只好拿话搪塞道:“远亲,远亲。这不是前几日我在山下游历,偶然碰见一只兔子精,他也曾是这一带有名的人物,后来家中变故,这才四散奔逃,木槿就是那时候受的伤。我昨日回来,跟木槿说起来,问她想不想去见见,我替她照顾你。”
唐免脸色缓和了些,但却对此一言不发。少年知道她心情不好,必是刚才又做了噩梦的缘故,所以在旁边拿了个凳子坐下,小声问道:“你……又做梦了?”
唐免不吱声,脸色又冷了几分,少年登时就知道自己猜中了。虽然唐免不爱听,但他还是坚持说下去:“你真的要一辈子这样,再不肯放过自己么?”
那边唐免的声音闷闷地传来:“你有空操心这等事,不如替我寻到他。”
少年早料到她会这么说,于是紧跟着反问道:“都百来年过去了,你已经去了两次,还嫌不够么?”
没想到唐免竟腾地一下坐起来,咬牙切齿地看着少年:“不够!”
“那你究竟要如何?”
“我要他也尝一遍我尝过的滋味,我要他也受一样的苦楚,我要他重蹈覆辙然后得到应有的报应!”唐免最后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声音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百来年过去了,她非但没忘,反而恨意越来越深。怪不得,怪不得当年那点皮肉伤,竟在今日还没有彻底痊愈,这是心病,大罗金仙也没药可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