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舅舅该满意了吧。
华美的帘帐后,浴池蒸腾出白色的热气,盘旋缭绕。从穆璟身上渗出的丝丝血液浮上来,在水中慢慢氤氲开。
他从未感到这般累。
大费周章换取聂子杼被流放,舅舅到底是为什么呢?
可他不能问,他必须对鲁横之言听计从。
他问自己,如今这幅样子,他真的喜欢吗?
可他没得选,爹的遗愿就是让他稳坐朝堂。
穆璟看着四周雍华雕饰,耳边静的几乎能听到水汽滚动的声响,空荡荡。
他闭眼收起了眼底的落寞。
仿若回想起孩童时,上山拜师前,在郚倾城的房梁上,他还曾与许霄弦那个臭小子发誓,以后都要做游侠,带一把剑踏遍八荒。
可屠满门那件事后,他的一切都彻底改变了。
“穆璟哥!穆璟哥!你快出来啊!”门外突然响起叫喊声。
“许铃儿?”穆璟站起身,一边穿上长袍,一边问。
“穆璟哥!你快出来,救救我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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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家大院。
许铃儿引路,带着穆璟快步往里走。
“大哥受伤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干的。”
“叫医师来了吗?”穆璟问。
“他不让叫医师,非得让我去叫你来!”许铃儿一脸埋怨,她就不明白了,这要是是生离死别的话,他最想见的人就是穆璟?
许大公子的房门开了一条一半,穆璟刚迈进去,他就把门快速锁上,许铃儿又被关在门外大喊:“你什么毛病啊!非得穆璟哥给你单独治?”
屋内穆璟被人从后面捂住嘴巴,他把勒着自己的那只胳膊甩开,瞪着许霄弦:“你怎么回事!”
“小声,小声!”眼前许霄弦照样活蹦乱跳,他看了一眼门外,挥手示意穆璟往里来些“我刚从醉春阁出来就被人尾随了,我怕是尉氏的人,没敢往你府上去,就骗许铃儿叫你过来。”
“我以为你他娘的快死了。”穆璟一巴掌呼上去。
“啊!”许霄弦一下子弯下腰去“我他娘的真被打了!”他愤怒的撕开衣领,里面血淋淋的伤露出来,穆璟那一下刚好打到上面。
“我不跟你计较!”许霄弦用指尖点对这穆璟的脸“你听好了,我有正经事要说!我今天终于明白尉氏为何针对你了,他不是因为朝廷上跟你过不去,是真的和咱们有私仇!”
“什么意思?”穆璟追问。
“穆璟,我今日见到他了,他说,不要以为十年前的事可以永远被穆家的势力压过去,骗的了众人,骗不了他尉池毅,他到都城为官,就是为了有朝一日翻案。”
“你怎么说的?”
“哎呀当时把我气的,我告诉那老头,‘有本事你就翻,别成天找人尾随小爷!小爷没空陪你玩!’所以现在明白了吧,他肯定是与当年顾家有交情的人!他找十年前的事不是个想扳倒你的由头,他就是一门心思要报仇。”
穆璟安听他讲完,却格外的安静。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十年前那场罪过永远扎根在他心底,是解不开的结。他点点头,对许霄弦说:“好好养伤吧。”
说罢打开房门往外走,许霄弦也知道,每次提起这件事,穆璟都会心神不宁,于是他也跟出去。
许铃儿和医师还都守在门外,瞪大了眼睛看两人就这样直直走开。
两人坐在许家院子里,许霄弦开了罐酒,又装作大大咧咧的安慰:“他就是因为找不到证据,才气的只能派人刺杀找咱们麻烦。你不也说了吗,他翻不了案。”
穆璟闷一口酒。
许霄弦一击掌,打算说点什么缓解一下气氛:“算了,说点儿高兴的吧,从现在起,我再也不反对你和那头牌顾长洢的事儿了!”
“你突然说她干什么?”这个话题跳跃的,穆璟简直无语。
他笑嘻嘻的说:“你说这一天天的,你去逛个窑子都让我操碎了心。忘了跟你讲了,我前阵子去查她的身份,结果老鸨给我说,她也是十年前家中遇害,哎呀把我给吓得,差点去把你女人给捅了...”
“什么!?”穆璟一拍桌子,许霄弦这小子还干过这种事?
“没!你别激动!我这提剑刚到门口,又听说另一件事儿,你猜怎么着?她不姓顾,姓李!乡下姑娘,名字是柳姑姑后来起的——你说起什么不好,非得起个‘顾长洢’,多讨厌!这下我也放心了,你随便玩,我保证再也不掺和了。”
“许霄弦,你说的这些,我早就知道了。”穆璟抬头,露出在许霄弦看来平生最恐怖的微笑。
“我就知道你是一个严谨的人!你说我也真是的,明明知道当年没给顾家留活口,见了一个姓的还是放心不下,非得去查...”许霄弦嬉皮笑脸的敲着桌子,穆璟的脸色却再次阴沉下来。
“十年前的顾家...我放了一个人。”
穆璟的话让许霄弦顿时没了笑意:“你再说一次。”
“许霄弦,我骗了你和舅舅,顾家,我放了一个人。”他低下头。
许霄弦啪的拍了桌子迈过去,几乎要吼出来:“谁?长什么样?你为什么啊?”
“我记不清了,只记得看身形是个孩子,就让他跑了。不过这些年他还有没有活着,我也不知道。”
“穆璟,若那个孩子活着长大了,被尉氏找到,就是我们屠满门的铁证。”许霄弦说,他从未如此严肃。
“穆将军!”
这时又一个声音加进来,是侍卫吴齐,正抱拳行礼。
“你怎么来了?”穆璟抬眼。
吴齐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他接到这个消息就赶过来了,但左右想想又觉得不太合适,不知该不该说。他看着都在等他开口的将军和许家公子,犹豫的张了张嘴,说:“醉春阁,走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