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一定是她见过最小气的靠人,明明腰缠万贯,竟舍不得给她一个字儿。
竖日清晨。她醒来时,身上还裹着穆璟那件披风,而他早就没影儿了,顾长洢嫌弃似的扔了披风,窥镜自视,难道老娘真的不好看?
“嘭!”
门外传来一声巨响和阵阵骚乱,像是来了什么大人物。
“鲁相国驾到!”
一大批侍卫跟着鲁相国踏入醉春阁这风尘之地,一副捉拿罪犯的架势。
穆子杼慌乱地套上衣服,头发也来不及束好,发丝遮掩下隐约露出殷红的吻痕。
鲁相国突如其来的巡查让他措手不及,一切都像是被人预算好的一样,穆子杼还未整理好衣衫,就有朝廷官员来抓他的现行。
堂堂一国太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失态,他显然吓得不轻,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太子殿下东伐远归,不应该第一时间去会见大王吗?怎么会在这里?”鲁相国慢条斯理的说。
“昨日得胜而归...一时糊涂于将士同饮于此,实在失礼于大王。”
“得胜而归,太子爷是在梦里赢了一场?”
鲁横之的话一下子把穆子杼问懵了,他慌忙门外探头,想找人解释:“不...不是的,穆将军!你出来啊穆璟!”
“哎!不能走,爷还没付钱呢。”纱帐后面走出来两个衣衫不整的女子,伸手挡住他。
“太子殿下,随老臣,去见大王吧。”
“付了钱再走!”女子抓住鲁横之的手臂,被他大手一挥甩在地上,领着一行人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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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大殿
此处金碧辉煌,由数根巨柱支撑,上刻金龙玉凤盘旋。顶为琉璃铺就,光芒散射。
上朝的大臣还没来全,三三两两聚着,此处的清晨肃穆又安静。
“大王今日好早。”
早朝,青域王刚迈进大殿时,一个大臣有意无意跟了过去。
“陆大人,不是更早。”青域王放慢了脚步。
“臣估摸着,太子殿下,今日便该返程了吧。”
青域王点头,眼珠子往两边转了转,确认附近没有人,开口:“等太子回来,就按之前说得做。”
“臣明白,太子那边应该不成什么问题,只是...先前派去看将军府的眼线回来,说好几日都没见郚倾王了。”
两人压低了声音“陆大人以为呢?”
“兴许是臣多心了,只是,上次在鲁相国府放的火,没能灭口,还让他逃到将军府去了,怕是他们舅侄二人,今后会起疑心啊。”
“陆大人,鲁相国府上走水了?”青域王打断他的话,反问道“本王可不知道什么放火,只知道鲁相国身体抱恙才不来早朝。”
“啊,那是自然,大王...”周围朝臣逐渐就位,陆大人结结巴巴想解释,青域王已经大步迈向龙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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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春阁里
顾长洢贴在门上听了好一阵,直到没了动静她才敢推门出去,没记错的话,她的衣服应该还在门外扔着,她现在可没心思管外面这些闲事,寻思着今日该找哪家公子,定得多借些钱来。
推开门,她看到栩莹正蹲在地上,拎起她的衣服瞧着,抬头看着顾长洢出来,栩莹一点也不意外。
“你怎么还在这儿啊?我还以为你跟郚倾王一起走了呢。”
顾长洢伸手夺过自己的衣服,说:“我没功夫听你讲风凉话,让开,我一会还有客人。”
“呦,大清早就忙活呀,长洢妹妹从前不是最看不起我们这种眼里只有钱的人吗?什么时候变得和我一样了?”
顾长洢不自觉的咬紧牙关,暗自攥紧拳头。
但栩莹说的没错,她早就不是当初那个顾长洢了,现在的她,正是曾经自己最看不起的模样。
可她不相信那个她爱了整整一个豆蔻年华的流染会负了她,多少个春秋,她都在等他带自己回家。
六年前她目睹府上被抄,眼前是血流成河的猩红一片,大雨中的杀戮,人们眼中的惊恐,娘亲那一声撕心裂肺,只穿耳膜的“语儿!”还总会在她梦中出现,从那天起就只剩她一个人了,在醉春阁过着表面风光,实则连牲口都不如的日子,她自残过,轻生过,直到麻木的连死都毫不畏惧。她目睹唯一的朋友李木茗为了逃跑让自己接客,目睹唯一信任的流染用一张信纸打发了她,他们一个个都走了,其实在这世上,她从来都是孤苦伶仃。
“栩莹,你够了吧?”她冷冷的开口“醉春阁最美的是你,姑姑最喜爱的也是你,我从未想过要和你争,六年了,你为什么处处都要针对我?”
她终于抬起头,将多年的愤恨说了出来。
“你说姑姑最喜欢我?”栩莹指着自己的鼻子,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是啊,我这么卖力为她赚钱,她是应该喜欢我。可是所有人都知道,他要把醉春阁交给你!”
说罢,栩莹又仰头大笑起来,顾长洢再看清她的脸时,竟发现她的眼中含着泪花。
“顾长洢,你以为可怜的只有你吗?”她踉踉跄跄的靠近,瞋目兮之“你可还记得被你刺瞎一只眼的王公子?其实他就是我的夫君,十年前我嫁给他,本以为可以不再过穷苦的日子,谁知道我加入王府的第二天就被赶了出来,卖到了醉春阁!这么多年了,我不惜出卖自己的身体去讨好那些连牙都快掉光了的老头子,为的不过就是混口饭吃,而你呢,一个连笑也不会笑的黄毛丫头掉几滴眼泪就当上了头牌,都说你可怜,那谁来可怜可怜我?我就是嫉妒你,因为你能找到愿意去跟你赎身的人,而我什么都没有!”
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栩莹第一次丝毫不顾及形象地嚎啕大哭,甚至有些面目狰狞。
顾长洢直直立在她面前,像在看戏子的表演,这世间多可笑,人们为了欲望撞得头破血流,把丑态演得栩栩如生。
“你不是说你不跟我争吗?那你快走啊,把一切都还给我,你走啊!”栩莹一边哭一边推顾长洢“郚倾王不是早都给你赎干净身了吗?你还赖在这里做什么?你走啊!”
顾长洢被她狠狠一推,脑袋磕在了墙上,里面嗡嗡作响,她久久不能回神。
赎身?
栩莹刚刚,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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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禀大王!东伐...青域败了,穆将军被俘”方毅连滚带爬的闯进大殿,顾不得任何礼数。
“什么!为何现在才报?”青域王暴怒,满座哗然。
“大王,我们士兵被俘,是穆将军换我们出来的,然后我立刻就来报告给大王您了。”方毅跪拜,满身是虚汗。
“太子领兵,怎么穆将军被俘?”有大臣问。
“诸位大人有所不知,太子开战前就晕过去了,我们不得不请穆将军上阵啊。”
“太子现在如何?”大王频频叹气。
“大王,太子殿下,在这里。”闻声,正是迟来的鲁相国,他往前走,只感觉脸上的皱纹里都藏的是老谋深算。
众人纷纷回头,只见太子紧跟其后,不断搓着手头也不抬。
“昨晚有消息说太子殿下在东月遇到麻烦不省人事,和军队撤回都城时却找不到人了。臣担心太子遇到危险,整晚命人搜寻,最后,是在醉春阁找到了太子殿下。”鲁相国说。
大臣们相互眼神示意,却都不作声。
“太子,你去醉春阁作甚?”青域王开口。
“是...是儿臣糊涂,去醉春阁,只是想犒劳将士,庆祝...”
“太子殿下是为何庆祝?庆祝战败,还是庆祝穆将军被俘?”青域王一掌拍在案台上,愈发扬高了声音。
“穆将军...他明明是和儿臣一起,在醉春阁过的夜啊!”穆子杼急的跳脚。
这时又有侍卫慌慌张张跑进来,神色惊恐,好像看见了怪物一般:“大王!郚倾王...郚倾王求见!”
众人再次回头,只见穆璟以刀做拐,一步步踏进殿来,盔甲破损,满身是伤。
他走这条宽敞的路,直通王座之下,两边人无不屏气凝神。
“臣有罪,护国不周,也没能保护好太子殿下。”穆璟跪拜。
“将军!你...你怎么?”方毅结结巴巴开口。
他看了方毅一眼,再次转向青域王,抱拳:“大王,臣是逃出来的。”
“穆将军,太子领兵,你怎么也跟着去了东月?”大王追问。
“是臣太子殿下要臣一同去的,太子第一次打仗,说好臣留在后方,也好有个照应,没想到,依然没能尽到职责。臣有罪。”
“可穆将军,太子殿下说,你昨晚跟他,都在醉春阁。”陆大人幽幽开口。
“醉春阁?”穆璟皱眉。
看他一副不知情的表情,太子终于冷笑:“穆将军,本太子明白了,是要害我,对吧。大王,是他骗我去庆功宴,很多人都看到了,找个醉春阁的姑娘问问就能证明!”
“太子真是糊涂话,青楼女子怎么能叫上朝廷呢。”鲁横之说。
“那,找个同行的士兵也行,他们都看到了!”
侍卫很快把人带到,穆璟知道昨晚去醉春阁的都是郚倾城那边的自家兄弟,该说什么应该许霄弦也都交代好了。
他回头瞅了一眼,嗯?这个兵怎么挺眼熟?
那被带上来的小兵跟穆璟对上眼,心虚的立马低头。
这下穆璟可想起来了,这不就是昨晚自报姓名的那个吗?
“你昨晚,去哪里了?”大王发问。
怎么就找来这个没脑子的呢,穆璟捏一把汗。
“回大王...昨晚...在醉春阁”陆昇小心翼翼的说。
穆子杼松了一口气,终于感觉有点底气了。
陆昇扑通跪下,大声说到:“大...王,我知道错了,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打了败仗还要庆祝,但是太子殿下设宴,兄弟们也不敢拒绝啊。”
“太子殿下,是庆祝什么呢?”穆璟问。
没等陆昇回答,陆大人就抢先说:“大王,这种小兵肯定是听别人穿什么就信什么,还是找一个与太子殿下身边的人审审。”
“是啊,大王,小顺与我同行东月,可以作证。”穆子杼说。
“你下去吧。”青域王让陆昇离开,继续下令“去把人找来。穆将军,你伤势不轻,先起来。”
“大王,臣还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穆璟站起身。
“讲。”
“这次东伐,我们才一靠近就被包围,显然是走漏了风声,臣以为,是朝廷里有了叛徒。”
满朝鸦雀无声。这种话题谁敢多嘴呢。
“你们叔侄俩倒是一唱一和配合的不错啊。”终于陆大人阴阳怪气的发了声。
“陆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将军为了救士兵,甘愿去当俘虏,死里逃生出来了,你还怀疑?”方毅忍不住了。
“穆将军是武功高强,但是单枪匹马救逃出东月,未免有些牵强吧。”
穆璟伸手制止方毅再讲话:“自然是因为知道东月抓不住我,才去换其他人先走的。臣死里逃生,一出来就立刻来见大王,臣对大王,忠心耿耿。”
穆将军再次跪拜。
“大王,人带来了”
小顺一进来就扑在地上:“大王,大王饶命,小的没有背叛大王,绝对没有啊。”
旁边的侍卫把他拉起来,警告他在大王面钱不得失礼。
“你是太子的随从?”青域王问。
“小的伺候太子许多年了,但是,造反的事情真的与小的无关啊!小的什么都不知道!”
朝臣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呆滞住了。
穆子杼不敢相信的走到他面前:“杨小顺,你胡说什么呢?”
“太子殿下,小的一直衷心对您,但是,这件事情,小的真的不能做...”
“大胆奴才,朝廷之上乱喊乱叫,说清楚了,谁要造反?”鲁横之发问。
“大王!大王饶命,小的什么都说,太子殿下去找穆将军打仗,就没打算让他回来,想夺了兵权就起兵..造反。”
“杨小顺!”太子再也无法压制情绪,顾忌不了满朝大臣,一巴掌抽上去“真没想到你也会这么对我,我这些年对你不好吗?!”
杨小顺本就一身的伤,在地上磨蹭着往后躲:“太子殿下,大王对您那么好,真的不行啊,您不能因为我不支持,就每次都打小的啊!”
“住手,成何体统?太子,你还有什么话说?”青域王厉声呵止。
穆子杼醉酒般原地一个趔趄,看来他真的解释不清了,站稳后他平静的说:“大王,您上当了。”
“所以,是太子您透露消息让东月埋伏,就为了除掉我?”穆璟开口。
鲁横之紧接着:“这么说,太子是去醉春阁庆祝计划得手了啊。”
青域王狠狠打翻了案台上的奏书:“太子,本王知道你的病,从小到大你懦弱一点,本王也从不怪你,没想到你,竟然要造反!”
见大王怒不可解,朝臣队列里始终没参与斗争的二皇子也开口劝阻:“太子殿下何至于如此心急,皇位早晚会轮到您的啊。”
此时的穆子杼濒临崩溃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话,他歇斯底里的吼道:“你闭嘴!怎么还好意思讲?对,你们都知道,就是因为我的病,我早就知道,这太子的位子,根本没有用,因为皇位要传给二皇子这是你们所有人都赞同的!”他指着四周低着头的大臣们。
“太子殿下,千万不要这么讲啊,大王身体健康,我从来都没想过继位!”二皇子急忙辩解。
“就算不是你,随便哪个皇子来,也不会轮到我...”对啊,这是他从小就明白的事实。
“太子殿下,这算是承认谋反之事了?”鲁横之斩钉截铁的说。
“一派胡言!全是你们...”
然而青域王已经不再听他解释:“都住口!即日起,废太子,穆子杼,流放江塞!”
“父王,父王你听我解释。”他追上去,宛如疯了一般。
青域王大步走下台阶“退朝!”身后的侍卫一左一右拦住穆子杼不让他靠近大王。
穆子杼被侍卫拉出殿外,大臣鸦雀无声,散去得能有多快就有多快,他还在挣扎不走,连侍卫也抓不动。
“二皇子。”侍卫看见穆终走过来,毕恭毕敬不再拉扯。
穆终蹲在太子面前“你们两个,怎么能对我皇兄如此粗鲁呢。”他神态自若的举起自己的手看了看,突然一拳打向身旁的柱子上,鲜红的血丝从关节间冒了出来。侍卫正不解,就见穆终把血淋淋的拳头举到太子面前。穆子杼嘴角抽搐起来,胃里翻江倒海,他强迫自己睁眼直视鲜血,瞬间浑身是冷汗。
穆子杼昏厥以后,侍卫轻松把他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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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璟才出宫门,就感觉身后有人跟着自己,他听见加快速度的脚步声,直到与他并排而行。
那声音淡然的讲:“穆将军今日能如此对待太子殿下,想必日后,也打算这么对付我吧。”
穆璟目不斜视,再一次重复刚刚在朝堂上讲过的话:“二皇子,我对大王,忠心耿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