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西落，天色愈加暗沉，周遭更觉凄冷。
“大人，前面就是横断山了，今天天色已经不早，如果我们现在进山，恐怕晚上我们就要在山里面度过了。我看，还是在这附近扎营吧。”查理斯队长将视线从面前高耸连绵的横断山脉移开，回头征求斯坦的意见。
“好，那就依你的看法，明天再进山。”斯坦点头，在这件事上他并不比队长要有经验。
“停止前进！”查理斯勒转马头，喊话身后的车队，“我们今天晚上就在附近找个平地扎营，明天再继续赶路！”。
人声逐渐喧沸起来，队伍忙着搭建帐篷和营房，生火取暖和做饭，以及最重要的，填饱肚子。
得益于继承人的身份，斯坦不用参与到扎营与拔营的琐事中去。在队伍出行的所有七个昼夜里，每当到了队伍扎营整顿的时间，他就会趁着傍晚前仅剩的光亮，邀请查理斯队长跟自己练习剑术。父亲凯伦送给他的长剑，让他宛如得到新玩具的小男孩般爱不释手，每次感受到黑石在手中的质量，都会激起他拔剑的冲动。
由于没有携带未开锋的钝剑，为了防止利刃伤人，查理斯队长别开蹊路。他找来了一块小牛皮，他将皮革割成一条条两指大小的牛皮小带，每次练习前拿水将它们浸湿，然后再稳稳地缠在他们的剑上。
查理斯队长身材高大壮硕却不失灵活，宽重的双手剑能在他手里舞得行云流水般流畅。每次短兵相接，斯坦都能感受到手里的黑石传导过来的雄厚力量，常常震得他虎口发麻。体格普通的他只得利用自身轻巧，左避右闪，躲开来袭的兵器，经常地，他觉得自己的动作像只在跳舞的傻猴子。
营地边不远的草地上，两个人影倏地靠近，随后又陡然分开。来回数个回合，只见查理斯队长的重剑矫如猛虎，势如破竹，斯坦手中的黑石则宛若游龙，蹑影追风。
眼看斯坦一个破绽露出，查理斯提剑欺身而进。
随着手腕上传来一阵透过皮肉深入骨髓的生疼，斯坦再也无力支撑长剑的力量，黑石从手里滑落开来，随着一阵清脆的钢铁摩擦声，长剑半身直直没入草地上。
“没有受伤吧？”刚才下手稍重，收不住力的查理斯队长稍感愧疚，赶忙凑身来问。
“没有。”斯坦微笑道，是他要求查理斯在切磋的时候不要放水。如果你的对手根本没有使出全力，那你怎么可能知道自己的真实水平，这样的练习没有意义。
“你又赢了，队长。”斯坦低身抽出黑石，承认他们之间的差距。
“你现在可是进步多了，大人。”查理斯挠了挠头，望着腹甲上尚未消退的水渍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第一次练习时你手里的长剑可不能碰到我的皮甲。”
“难怪父亲总说想要棋艺提高，下棋就要找比自己厉害的棋手，想要剑术提升，练剑也要找比自己厉害的剑手才行。”斯坦哈哈笑道。
“你想要再练一会吗？”查理斯队长用带着手套的手抹干水渍。
“不了。”斯坦的鼻子已然捕捉到空气中逐渐飘散过来的食物香味，发响的肚子旋即提醒斯坦他正饥肠辘辘，无论是赶路还是练剑都让他消耗巨大，况且他的身体还没有增长，“回营去吧”，斯坦招呼队长。
烤肉、浓汤、麦酒，查理斯大快朵颐，浓密的大胡子上的油光，随着嘴巴的嚼动，在火光下闪闪发亮。直到感到肚皮已经撑到身着的皮甲，他才咂了咂嘴巴，将手里的美食放下。
与查理斯的豪放不同，斯坦每次只吃到微饱，这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尽管这里不会像城堡一样，每次餐后厨师都会为他们准备精美的甜点。
待所有人都酒足饭饱之际，月亮早已高悬，如丝的月光清冷地洒在眼前的横断山脉上，迷蒙的山影在斯坦看来颇有种神秘的色彩。
应该早些休息，明天好及早出发，在天黑之前越过横断山，斯坦心想。环顾身旁，发觉管家里德先生已经离开。斯坦移步来到老管家的营房前，休息之前他习惯和老管家说几句话。
暗黄的烛光微微摇曳，里德先生正在桌旁埋头看着东西，直到意识到斯坦进来，他放下手里的书本。
“大人。”正欲起身行礼，斯坦已经在身旁坐了下来，“老了以后身体已经不利索了，请大人见谅。”老管家只好又坐下。
“没有人的时候何必在意这些繁文琐节呢？”斯坦道，他好奇地探头看了看桌子打开的书本。
“哦，这是一本记录历史的书，里面记录了从可以收集到信息的久远年代一直到几十年前的光明战争以来的许多事件“，老管家告诉斯坦，他拿起桌上的酒杯，为斯坦和自己倒了杯葡萄酒，“全书有十几册，收藏在城内的藏书馆，这次南下光明城，为了旅途解闷，我便带了其中的一本。”
“历史吗？”斯坦问道。
“是的，大人，人就是这样，总是要些东西打发一下时间”，管家笑道，“如果你感兴趣的话，等回到息雪城，我去藏书馆取来给你，不过要是你现在想看的话，你可以将这本书拿去，只不过它并不是第一本。”
“哦，不必，我倒宁愿你给我讲讲有没有记载什么有趣的事情？”斯坦饶有兴致，“如果这不会打扰到你的话。”
“当然不会”，里德先生笑了笑，“现在开始吗？”
“如果你有时间的话。”
“当然，这可是我的荣幸，大人”，里德先生拿起酒杯，缓缓地啜了一口酒，双眼微眯，回忆起书本的内容。“书上记载，其实早在学会记事以前，先民就已经在这片大陆上生活了不知多少年了。当时，他们把脚下生活的地方叫做海洋之泪，因为这片大陆四周环海，形状北窄南宽，就像大海中的一颗泪滴”。
四面环海吗？斯坦不由得想起老奶妈给他讲的一个故事。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他还记得老奶妈低沉的嘶哑嗓音，我们的先祖，原本是生活在另一边富足的大陆之上。由于一次的天降大雪，当年收成惨淡，先祖们觉得自己信奉的神没有尽到庇佑的责任，于是拒绝祭拜天神弥尔顿。天神一怒之下，使用创世之力，将先祖们移到了这个离其他大陆甚远的孤岛上，任凭他们自生自灭。先祖在周围全是吃人的狮子、野狼，而且没有东西充饥的环境下终于明白他们能够生存下去都是得益于上天的恩赐，于是他们开始祈求天神弥尔顿的原谅。天神不忍看着他们死去，出于仁慈，给了他们一些食物和种子，让他们得以在这里生存繁衍下去。斯坦可以确定，这个故事是小时候老奶妈为了防止他在雪神的祭祀仪式上捣蛋而故意讲给他听的，但现在看，也还有那么几分真实。
“后来大陆上的先民逐渐形成的或大或小的聚落，开始有了家族和领地意识，学会了划分自己势力范围。随着时间的演进，每个势力开始培养自己的力量，他们拥有自己的骑士、军队与魔法师。当时的大陆势力繁多，出于一种很奇特的平衡，这种情况一直维持了不知道多久。直到一千多年前的德勒家族中一个叫狄多·德勒的人出生”。
“狄多？‘狄多大陆’的‘狄多’吗？”斯坦听到这里，忍不住打断问，现在这片大陆的名字是狄多大陆，而不是海洋之泪。
“是的，大人”，里德先生回答，“据说狄多·德勒无论是在魔法造诣和还是战斗上都是一个十足的天才，当时德勒家族已经是大陆上最强盛的家族，但狄多不满足于此，他有强大的抱负，他想统一大陆，做唯一的主人。当狄多早早就从他父亲手里接过首领的位子时，他就利用自己的威望和家族的财力，招募了大量慕名而来的骑士和魔法师，壮大自己的军队。他不断地养精蓄锐，等他的实力足以横扫大陆其他势力的时候，他便狡猾地在自己的城堡里举行了一个宴会，以合谈议事为由邀请各个家族的首领参加，企图通过控制首领来使其他的家族臣服。”
“如果我是那些首领我并不会去。”斯坦道。
“他们也是这样想的，事实上参加宴会的只有那些已经依附于德勒家族的首领。但狄多并未指望那些首领来参加自己的宴会，他利用这个为借口，以危害他的家族安全为由，开始了对其他势力的征伐”。
“可是这个借口未免太过苍白了。”斯坦略显怀疑。
“谁说不是呢？”里德先生幽幽说道，“但强者哪里会顾及弱者的感受，对于狄多来说，他要的只是一个发动战争的理由而已，他早已经准备齐全。实力上的巨大差异，让他只耗时两年，就拿下了整个大陆，建立了德勒王朝，并用自己的名字来命名这片大陆”。
“难道被他侵略，受到威胁的人没有联合起来，任由他各个击破吗？”斯坦疑惑地问道。
“当然有，但是狄多手下军队不仅数量众多而且经过长期的训练磨合，临时拼凑的队伍即使数量上与他持平，战斗力也会大相径庭。况且狄多手下还有许多魔法师，传说中他们的魔法力量加起来甚至可以冰封河流，陨落繁星，这或许过于夸大，但在几十年前魔法尚存之时，我曾亲眼见过魔法师控制人体，召唤火焰与闪电，厉害的魔法师战斗力更甚于一个善战的骑士”。
那些邪恶的魔法师，他们会用黑暗的魔法控制人们的灵魂，他们从母亲手里夺过婴儿并杀死他们，用纯净的鲜血来壮大自己的力量，斯坦脑海里又回荡起老奶妈嘶哑的声音，只有那些意志强大，象征正义与光明的伟大骑士，可以杀死他们。
“那可以既练习剑术的同时又学习魔法吗？”斯坦问道。
“当然可以，他们也的确是这样做了，狄多本人就是这样魔法强大的骑士。”里德先生回答。
“波莉亚奶妈说骑士是正义的，魔法师是邪恶的，看来她是错的”，斯坦笑道。
“她会这么认为也是有原因的”，里德先生微笑着道，“狄多称王以后，他就在德勒家族的城堡所在地，中灵城建造了王都，为了犒赏自己立下战功的属下，也出于让大陆更好治理的原因，狄多给自己的属下赐予封地。爵位便是由那时候起设立的，即时是现在德勒王朝已逝，我们仍然保留着原来的称谓。颇有点讽刺是吗？”
斯坦搞不清楚这是老管家在问他，亦或是自己的一个感叹，不过他倾向于后者，因为还没等他回答，里德先生就接着说了下去。
“但是古时大陆普及的魔法力量本身强大隐蔽而且难以管理，在狄多死后的几百年里，由于各贵族之间矛盾四起，冲突不断，他们为了取得更大的利益，都不断壮大自己力量。一些强大的势力甚至隐隐威胁到德勒家族对于王朝的统治”。
“他们起来反对德勒王族的统治了吗？”斯塔有些好奇。
“还没有到那个地步，但是德勒王族已经逐渐难以号令他们，这让王族开始担忧起来。后来，被后人称为‘铁手’的执政者西索科·德勒上位以后，他决定采取些手段解决这个积弊已久的问题，他认为既然跟贵族们讲忠诚和荣誉已经无效，那就想办法剥夺他们的力量，让他们活在弱小的恐惧之下。西索科首先做的是控制魔法这一让他最为头疼的东西，他联合了属下四个较为忠心且势力较为雄厚的贵族，出动军队强征大陆内所有魔法书籍，宣布魔法传授权归王族所有，禁止除贵族子弟以外所有人学习魔法，编写或持有相关记载魔法的内容。举报者重赏，而违令者会被直接斩首”。
“要是人们私下里做这些事情，岂不是也拿他们没办法吗？”
“这道命令，利用的，是人心难测。那些平民都怕被自己的仇人举报，基本上都不愿意违反禁令。小贵族们为了更好的控制自己领地的人民，可谓令行禁止。而且魔法学习本来就是一件困难的事情，需要工具和方法，需要天赋，培养一个魔法师往往从要儿童抓起，已过壮年才有所成，平民百姓根本负担不起。久而久之，就算人们还记得某些知识，他们在缺少种种资源下也难以取得魔法上的造诣。所以等过了数百年以后，基本就只有少数贵族能够使用魔法了，再后来德勒王族把贵族的魔法权力也剥夺了，包括帮助他们的四个家族”。
“这些家族岂不是落的了狡兔死，走狗崩的下场？”斯坦问。
“也不算是，念及他们的功劳，德勒王族给了他们足够利益来交换他们的力量”，里德先生笑了笑，为自己藏着谜底买了个关子。
“什么利益？”
“更高的身份和地位。德勒王族重新分封了爵位，这四个家族的首领成为仅有的四个公爵，并且划分了大量的领地给他们，加总起来超过大陆的半数。这让四大家族可以得到大量的税赋和收入，实力迅速壮大起来。人们按照相对于中灵的位置给这四个家族取了称谓，想必你一定听过他们”。
“都有哪些？”
“北境公爵贝克尔家族，西境公爵希尔家族，东境公爵安加纳家族，南境公爵琼斯家族。”
“就是现在的四大家族吗？”斯坦十分诧异。
“是的，这些家族都有些古老的历史和强大的实力，他们得到爵位时，伊西多尔甚至还没有建立息雪城呢。”里德先生喝了一口酒，润了润稍干的嗓子，“虽然说付出了很大的精力和代价，但德勒王族最终把魔法力量集中到了自己手里，大陆上只有他们能够利用那种神秘而强大的力量。当他们以为自己的统治已经坚如磐石，万无一失，在那之后几百年间的确如此，直到......”
“直到末代君主梅德利·德勒的残暴统治，让人们不堪重负，英雄克洛维·贝克尔联合四大家族的力量在团聚日之夜起兵，杀死了梅德利·德勒，推翻了德勒王朝。”斯坦接着里德先生的话说了下去，“老奶妈曾经告诉我有关于光明战争的故事，她说这些伟大的英雄们书写了历史，让德勒家族和他们邪恶的魔法付出了代价。”
“是啊，大人，历史，从来都是胜利者书写的啊”，里德先生感触良多，他长长地呼了口气，将杯中的酒一口饮尽。
“那四大家族推翻德勒家族以后，那些魔法怎么样了？”斯坦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他们杀了所有的魔法师，毁灭了所有魔法的存在，大人”，里德先生回答。
“为什么？”斯坦感到有些可惜，他已经知道魔法并不邪恶，至多邪恶的是用魔法的人而已。
“因为如果能成为制定新的游戏规则的操控者，四大家族自然就不会让那些早已被他们亲手打破的旧规则再使用下去了。”
制定了新的规则吗？老管家的话让斯坦陷入沉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