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呵呵,少督尉是如何猜到我在外面的。”
只见一个身着蓝袍的少年纵身跃进房中,黑靴落地时竟未发出一点声响,足见他武艺高强。
“我让你带来的人你带到了吗?”
“嘿,凌萧玹少督尉的命令,影鹤誓死也要完成。”言语间,蓝袍少年——影鹤的嘴角微扬,露出的小虎牙显得俏皮无比。
“那人呢?”白衣少年——凌萧玹一边说,一边弯腰坐在一把紫檀椅上闭目养神。随后,随手指了指,示意影鹤也坐下休息一会。
“人啊,现在正在房顶上待着呢。”影鹤嘻嘻笑着,也不愿坐下,只是斜靠在一棵顶柱,指了指头上的悬梁。
“那我便去会会他。”
凌萧玹说完便起来,飞身上了屋顶。
屋顶上一个身着火红长袍的少年正衣襟微敞的斜倚在屋脊上的脊兽旁,漆黑的头发间,一缕雪白无比显眼。那人虽说年纪不大,却早已显露出一丝玩世不恭的味道。
见凌萧玹上来,他脸上的神色丝毫未变,只是略作姿态的点了点头。两人便僵持着,谁也不愿抢先开口。
“怎么?”终于,凌萧玹耐不住了,抢先打破了沉默,开口问道“难道本王开的条件,薛公子看不上。”
“那倒不是,只是——”那个被称作薛公子的红衣少年坐起身,手中摇着一把不知他从哪里变出来的花鸟纸扇,一双眼睛如同遥远的星空“只是我想要的,远不只你跟我讲的那些。”
“就像京城这个地方,远远没有它表面的繁华那么简单。”红衣少年站起身,掸了掸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有些平淡的说:
“我也远远和你所看到的不一样。”
“我比你更早踏入这个京城的黑暗,这句话我比你更有资格说。”
凌萧玹面上的神色淡淡的,似乎并不想继续和那个红衣少年争论什么。
“不论如何,京城里至少还有一个你能称之为家的地方。”凌萧玹说这话时,声音有些梗塞,眼前不知不觉的蒙了一层雾,于是便撩袍坐下。
“那不是我的家!”红衣少年听了这话,整个人的气息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散发出一种如黑夜般深入骨髓的寒意,丝毫不同于刚才那个飞鹰走狗的纨绔子弟。
“或者说我和你一样是枚博弈用的棋子。”他的声音里透射着一种无奈和一种少年不该有的悲凉。
不知不觉间,天宇间的晚霞,早已变成了深深的夜色,世间的漆黑似乎更加映衬出星河的璀璨明亮,令人不由得神往。
红衣少年看见天色渐晚,便挥了挥火红的袍袖,转过头,那双眼睛仿佛融入了身后偌大的天宇,只听他用一副熟稔的腔调对凌萧玹说:
“时候不早了,我也是时候该回去了,我那后母对我疑心不减,我若再不回去,必遭她惩戒。你托我送去那家客栈的东西我自会托人送去,你大可不必担心,听说你三日后便要启程去岭南,我便先在此向你送行了。”
“另外,”他唇角的笑意浓了几许“不要再叫我‘薛公子’了,怪生分的。”
“我的名字叫薛倚轩,薛家大少,家父便是薛疑星。”
说完他便施展轻功,跃进了一片凝凉的月色。
房脊上,凌萧玹注视着那一身火红消失在楼阁之间,白衣被月色镀上了霜雪般的光亮,他的面色如玉,静静的看着这被困红尘的人世,不发一语。
三日后,酒侯乡。
二层较靠南上等箱房里,坐着一个身穿雪色罗衣的女孩,和她身边一个丫鬟打扮的人。
女孩的打扮很简单,只是头上戴了一个斗篷,即便是身在厢房,也依然没有摘下,任由它遮着自己半张精致的脸。
“小药师,你到底是怎么弄到这间上等厢房的,裴药师不是一向禁止您跟京城里的人有来往的吗?”身旁,那个丫鬟打扮的人问道。
“哦,好像是早上一个店小二送来的,至于是谁送的,我也不知道。倒是你保持了两日的人型,不想休息一下吗?”女孩回答了她的问题,紧接问了她一句在外人听来不明所以的话。
“啊?可以休息一下了吗?正好我也累了呢?可是——”听了这话丫鬟似乎显得很开心,可转而面上又突然焦虑起来“可是这里不会被人发现吗?”
白衣的女孩没说什么,只是指了指被反锁了的门。
一阵烟雾过后,屋子里飘出一股桂花般香甜的气息,原本站着小丫鬟的地方此刻正站着一只有两条尾巴,皮毛雪白的小狐狸。
“还是变成狐狸舒服呀。”小狐狸一下跃上了女孩的大腿,舒服的眯起了眼睛,眼缝间琥珀色的眼睛露出了宛若阳光般的颜色。
“哎,要是我也有一双像你这种颜色的眼睛就好了?”女孩看了好久小狐狸的眼睛后,叹了一口气说道。
“为什么呀?小狐狸觉得小姐眼睛也很好看耶!总让小狐狸想起星空的颜色,哦,不对小姐的眼睛比星空还好看呢!”小狐狸兴奋的挥舞着爪子说道。
“我说的不是这个啦,”女孩好笑又好气的说道,脸上露出了天真的微笑,仿佛乌云过后的阳光,格外灿烂耀眼,照的她整个人明媚如春花。
“那又是什么呢?”小狐狸假装十分好奇的问道。
“其实,有时候我在想,假如我的眼睛也是琥珀色,或许牵绊也就没有那么多了。”
“咦,那又是为什么呢?”
“我就不告诉你。”女孩笑着去挠小狐狸的痒痒,逗得小狐狸哈哈大笑,眼泪都出来了。
窗外,一盏天灯缓缓升上天空,白色的纸张掩映着里面的烛火时隐时现,仿佛里面真的藏一个久久徘徊于世间的灵魂。
女孩一看见那盏天灯,眼神便有些迷离,松开了小狐狸,呆呆的趴在窗框上,似乎回忆起了一些她很难想起的事
很快,又有几盏天灯摇摇晃晃的飞进了女孩眼帘,墨蓝色的眼眸中,天灯洁白的倒影是那样显眼。
就在此时,酒楼下的人群一阵骚动,边听有人喊道:
“快看呐,六月天飞白雪了。上天也在垂怜唐家之人啊。”
不知谁又突然喊了一句:
“才不是,那是陛下礼贤下士的圣德感动了天地才对。”
接着不少人便开始高喊“陛下万岁,万万岁。”
更多的纸灯飞上了天空,风吹过,纸灯发出呜呜的声音,仿佛是在默默地哭泣,不平。
为什么,这一切又成了皇帝的功绩,人们难道看不见天灯也在哭泣吗?女孩的眼里闪着泪光,这个场面她太熟悉了,只是不愿再忆起。她抹了抹眼泪,一边难挡自己儿童心性,伸手去接飘落的雪花,一边遥遥的看向皇帝所坐位置的方向,其实心中也并不知自己究竟想看什么。
只是雪越下越大渐渐迷住了她的视线,也同样用洁白掩盖了这世界的丑恶。
其实,从一开始,没有看清这世间的人便是她,如今被伤的最惨却依然抱有希望的还是她。
不过,还好。
她还有改正的机会,她还活着,她还有机会却看清一切,学会在这世上生存。
过去的一切,便当是忘了好了。
就如同天空中的雪,孤寂庭院的一帘风絮般,灯中的烛火也轻轻舞动着,诉说着,平静的等待着宿命中尘埃落地的一刻。
她会忘记的,不管用多长时间。
其实,就在她渴望忘记的时候,有人就渴望铭记。不同的宿命在这雪花飞舞的世界里结成一根根看不见的红线。
此时,一队前往南岭的队伍,刚刚出了城,为首的白衣少年勒马停缰,蓦然回首这对他而言说不清是留恋还是厌恶的京城。
一座亭台楼阁的琉璃屋顶上,一位红衣少年一手擎着酒壶,一手则饶有兴趣的接着天空中飘落的雪花,时不时小饮一口。
而就在旁边的小院里,一个大小姐模样的女孩,正在和侍女们打闹嬉戏。时不时的想起那位对她恶语相向的白衣少年,心中仍存幻想。
还有更远的地方,发生着更多的事情。
佛说众生皆因果,若言这世上何为因果,想来便是这冥冥之中不定的缘分。
缘若风起,一切尚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