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师之言,学生感动非常,只是——”凌夙晨的表情顿了一下,便又恢复自己往日的颜色。“只是恩师当真没有一点私心吗?”
他问道,不光神色平静,就连语调都不再有丝毫感激的意味,仿佛那个双眼懵懂的他完全不曾存在过一样。
“如果臣说自己绝无他意,陛下你又会信吗?”大出凌夙晨所意料的那样,唐鹤仁叹了一口气,平静的反问了他一句作为回答,似乎并不急于为自己辩解什么。
“那恩师此举又是何用意呢?”凌夙晨说完这句话后沉默了良久,静静的等待着唐鹤仁的回答。
“你还能称臣一声恩师,便已是臣此生最大的荣耀。今日是老臣最后一次教您。臣——”唐鹤仁顿住了,随后用苍老的声音说道:
“权力的角逐场上,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说完这一句,唐鹤仁抬头看了一眼昔日的爱徒早已不再稚嫩的面孔。终于,他听见了一句话:
“朕明白,爱卿退下吧。”
“臣告退。”
望着唐鹤仁远去的背影,凌夙晨终究没有唤出口,“孤家寡人”这个词给了他太大的冲击,难道帝王注定孤独吗?
他抚摸着身上的龙袍,淡淡地说:
“在学生心中,恩师永远只是恩师,恩师所言,学生记下了。”
永远也不会忘。
傍晚,凌云阁。
天色渐晚,黄昏的余晖落在阁中极简的布置上,白帐白幔,除却雕花窗前的一方玉案,以及上面一些物什外,就已没有什么其他东西了,甚至连丝毫多余的装饰也没有。比起京城内那些看似宏伟却略带浮华之气的宫闱建筑,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又别有一番遗世而独立的风骨在。
阁中布置简陋归简陋自不必说,可地灵人杰,方寸间却隐隐透出一种低调的高贵,似有一条看不见的飞龙盘踞在期间,时机一到便会腾空而起,遨游九天。
不过,这屋中的贵气虽显,却一时也说不清究竟是从何而来,是屋中物什的贵气和瑞龙脑的香气,还是窗前那位身着金绣白衣,一头墨发飘逸,翩然玉立的少年。
不管怎么说,窗前那位白衣少年的气质的确出众。他身形颀长,年纪不大,却天生自有一种俾倪万物的高傲和霸气,气度收敛时,也别有一番谦谦君子的温润如玉。
少年身着一袭白衣,衣上的金绣花纹虽然不多,却个个精细繁复,其中不乏飞龙麒麟等祥瑞的图案,一看就是非能工巧匠所不能为的奇品,单这一点细微之处便足见少年身份之高贵。
少年的一头墨发仅用一条与衣服相衬的刺有金绣的白绸束起一缕,其余的长发同刺有金绣长绸一起随风轻飘。在残霞的映衬下,衣袂飘飘间,只觉气质脱俗,宛若玉山将崩,就好似一幅花开万千的水墨画,清新淡雅,墨染山河。
少年所在的凌云阁因为政治用处特殊,所以位置远离喧嚣却繁华的东西闹市,反倒更靠近城外的云巫山,常年被千年古木所环绕,雾气也甚是浓重。云遮雾绕间,阁楼时隐时现,恍若仙境一般,是个极难寻着的所在。
凌云阁依山傍水而建,暗合两条龙脉,御剑苑内有浣纱河流经,上置梅花桩六座,用以练习轻功。但凡稍稍熟悉朝廷礼规制度者,不难看出这是皇家子弟习武的所在。
至于阁楼则完全是用海南梨花木搭筑而成,其间的物什虽看起来朴素,却大都价值连城,皆是各地进贡来的奇珍。整座阁内都常年飘散着梨花木安人心神的清香。而阁中的书室更是整日焚香,所焚的香料都是各地甚至是西域购进的奇香,不说其中有千年难得一见的珍品,单是其中最为便宜的安神香,价格也够寻常人家一年的吃喝了,可想其作用之妙。
但即便是身处这样一个宁静之所,白衣少年依旧显得十分焦急。虽然他一直面朝窗外,看不见脸上阴晴不定的神色,且始终未发一言,试图掩饰心中的焦躁,可他那双背负在身后的手,却因为紧握了太久,而指骨微微泛白。
突然,门外的雕花木廊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听到声音,窗前的少年一下子转过身来,光华流转间,仿佛可以看见他那双如朗星般清亮的狭长眼眸中流动着期盼的意味,那张与当今圣上相似的俊逸脸庞上也露出了难得的微笑。
但一想到前两次,暗卫带来的皆是无用的消息,这一次,该不会又……想到此处,少年的目光就不经黯淡了许多,嘴角也渐渐收敛了笑容。
“嘭”门被一名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下属给撞开了。
“禀,禀告少督尉,您要我们找的……”
话刚出口,那名刚闯进门来的暗卫就看见少年原本就狭长的眼眸又不着痕迹的眯缝了一下,眼缝间露出一种冷冷的目光,像利刃一般从他的脸上划过。
只可惜,目光的凌厉间,他只看出了其间的警告,却没看出暗藏其间的警惕。
二十多岁的暗卫被这十一岁少年的目光给震住了,改口道:“额……在下口误,方,方才想说的是监视,还请少督尉见谅。”
“哼,”白衣少年眼皮都不抬的,口中轻哼一声,依旧不发一言,只抬了抬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下属见拗不过他的脾气,只好兀自端正了态度,正色道:
“禀告少督尉,你要我们监视的人,我们已经找到了,只是——。”
少年听到这,目光一凛,头猛地一抬。也顾不得那人话尚未说完,只是焦急的开口问道:
“只是什么?她人呢?如今在京城何处?可有……”
这是少年几个月来第一次开口,语气中焦急的意味,他根本不想加以丝毫的掩饰,潜藏了几日的担忧在话语间昭然若示。
听着白衣少年这一连串地问话,那名暗卫的脸色越发难看,最后竟变得铁青,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白衣少年虽从未正眼看过暗卫一下,但眼角的余光却始终注意着对方的表情和动作,看到他的脸色如此难看,心中便早已猜到七八分,心中虽然失落,可面上却强忍不安,咬着牙,冷声喝问道:
“为何不答本督的话,难不成是存心欺本督年少,不把本督放在眼里。”少年声音不高,但言语间自有一种凌厉的气概,如同其声荡谷的虎啸,百兽闻之,张狂者,亦不敢不臣服。”
“属,属下不敢,只是……”听见少年的冷声喝问,暗卫早已吓得腿软,头也不敢抬地跪在地上请罪。
“只是什么?”少年语气依旧冰泠,没有留给暗卫丝毫回旋的余地。
“额,只是,只是属下一时心急,,一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行踪不想那姑娘性情机敏,藏到别处去了,属下便再也未寻着过。”
“什么,”少年拍案而起,案上的薄胎青瓷茶杯应声而碎,杯中的冷茶应声洒了一桌。不过,少年很快恢复了平静,撇过头继续望向窗外,冷冰冰的问道:
“可曾增派人手继续搜查了吗?”
“派了,可搜查了半日,将偌大的京城翻了一个底朝天,竟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属下心中疑惑,便命人又多搜寻了几时,却也只找到了此物。”
暗卫边说边慢慢从怀中掏出什么,面上却渐渐露出阴谋得逞的坏笑。
是时候图穷匕见了,少督尉,他想着。
就在他想拔出匕首一瞬间,少年猛一转头,纵身飞了过来,眼疾手快,一把夺过假暗卫手中的匕首。
少年与那“暗卫”皆是高手,交手时完全不必短兵相接,只是略一试探,便立即收手,为下一轮进攻积蓄力量。
两三轮以后,少年明显占了上风,看准了对方的破绽后,一脚飞了过去,“暗卫”想侧身躲过一击,却不料少年的动作比他更快。
只见他一反手,一招便将暗卫制服于地,用从他手中抢来的匕首紧逼着他的脖颈。
“说,到底是谁派你来的”少年咬着牙喝问道。
“你是如何发现我是假的!”“暗卫”惊恐的大叫着。
“我问你话呢,你到底回不回答?!”少年丝毫不想理会那人,继续咬牙问道。
“我不会说的,我的家人还在那人的手上,说了不光我会死我们全家都会——”“暗卫”还没说完便口吐白沫,四肢抽搐死在了地上。
“可恶!又是一个服毒自尽的”少年恨恨的说到“到底是谁偏要这般与我处处为敌。”
嘴上这样说,可心中也暗暗担心起了那女孩。
你可否安好?
他很想问,却没法问。
说完他站起身,转过身时,想叫人将尸体带走眼角的余光却瞥见纳尸首旁一张纸条,只见上面用黑字赫然写着:
若少督尉还不肯将体内的麟珠交出,那这暗卫的下场便是你母亲的下场。
少年弯腰拾起地上的纸条,珍而重之的收了起来后,便叫人将尸体抬了出去。
“简直就是明摆着欺我年幼,不把我放在眼里啊。”白衣少年心想到,不过很快他便压住了自己心中的情绪,面色平静的望向窗外,低声唤道:
“窗外之人,请进吧,不必躲躲藏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