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厨师托尼敲开我房门的时候，我正在拿着一本英译的《笑傲江湖》看的津津有味。
“咦，你在看这本，这个我也看过，我也非常喜欢。”托尼指了指我看的书后，开心的说道。
“是啊，这还是从维克多那里借来的，我也是第一次看到英译版的觉得很有趣。”我合上书，有点不好意思的从沙发上站起来看向托尼。一本在国内到处都能买得到的畅销丛书，现在就只能够在美国人的手里借阅，而且还是英译版本的，似乎感觉怪怪的。
“怎么突然看起武侠小说了？”托尼好奇的问道。
“现在谁还能看的进去其他的书呢。”我苦笑的看着托尼继续说道：“现在麦克镇几乎每隔一周都会走一批人，从开始的一千多人，走的走，飞的飞，现在才2月末你看看现在麦克默多考察站还剩下了多少人，三百人可能都不到了。现在谁还有心情看的进去书啊，我也只不过是打发一下无聊时间罢了。”说完，我深深的叹了口气，一屁股又坐回到沙发上。
“老绅先生算我多嘴了，那个……这个……”托尼搓着他那宽大的手掌，尴尬的站在当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坐在沙发上缓缓抬头，目光正好能看见房间的门口处，似乎多了一个大号的提包。刚刚站着与托尼说话，完全没有注意到。
“托尼那个提包是你的嘛？”我试探着问道。
“是的啊，呵呵，呵呵”托尼尴尬的笑着，他下巴上的红色络腮胡子也跟着抖动了起来。看着面前的托尼，我终于知道刚刚为什么他会那么的局促。我深深的看了看墙角的那个提包，然后用力的点了点头。
托尼见我不说话，着急的说道：“老绅，我来南极整整三年了，家里还有老婆孩子，我不能……”我用手止住了他继续说下去的话，我转身从后边的酒柜中抽出了那半瓶90度的烈酒，递到托尼面前“这瓶好酒上几次你喝了一半，就谁都没勇气动它了。这里只有你能享受她，你把她带上吧”
托尼看看我又低头看看这瓶酒，缓缓伸手接了过来。用绕口的中文缓慢的说了一句：“谢谢。”我对他笑了笑，笑的很苦涩，“谢什么！2月初中国的春节，你不是也为我包了饺子的嘛。”我轻轻的拍了拍这位强壮的巨汉，“我不送你了，我想把它看完。”我指了指桌子上的《笑傲江湖》。
“嗯嗯，老绅先生，我听说你要留在南极过完冬季，请多保重了。”托尼如释重负般的对我咧了咧嘴，转身向门口走去。
“老绅先生，中国的饺子我一直包的不好，如果有机会你可以教我嘛？”托尼拎起提包，回头看着我淡淡的问道。
“当然！当然……”我压抑着在眼眶四周上涌的灼热，再一次用书挡住了脸。就这么静静的坐着，看着，直到令狐冲被华山派逐出了师门……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心里感觉有事情在惦记着。
糟了！大海昨天派人来通知我，让我今天之内给他邮件回复，是走，还是留。看来是确定最后一批人员名单的时间到了。我看了看表上的时间，已是晚上九点。我放下书，拿起衣服夺门而出。
咣当，我一脚踢开了大海的宿舍门，露着屁股洗澡的大海似乎受到了非常大的惊吓，猛然回头看到的是我，表情扭曲的吼叫道：“喂，你难道不知道你这是非常流氓的行为嘛！变态！”说完随手关闭了厕所的门。
我也讪讪的，转身去大海的酒柜，随手翻了起来。片刻后厕所里的水声小了很多，大海披着浴巾从里面走了出来，看不出喜怒的擦着头发，“喂，你刚才的行为，我可以告你性骚扰的。”
“我并不知道，你在洗澡而且门都不反锁。”我指了指桌子上的酒杯示意大海坐下。
“平时我这里，没有我的允许是不会有人进来的”大海擦完头发，斜楞了我一眼道。
我轻轻的拿刀把一大块奶酪一分为二，把一份推向大海，大海看了看桌子上的一大杯红酒与半块奶酪，低头说道“有心事啊？”
“嗯”
“我预想你应该会在过几天来找我，没想到你这么的放不下。”大海晃了晃手中的酒杯，优雅且淡定的说道。
“我开的是你最下面柜子里的那瓶拉菲”我低声淡淡的说道
“什么？！”大海一下子从沙发上跳了起来，表情狰狞的看着我。比我刚刚看他光屁股的时候还要扭曲吓人。
“我预想你应该会在淡定一些，没想到只是一瓶酒你都这么的放不下。”我也学着他刚才的样子晃了晃酒杯。
大海缓了很久才让心情平复下来，随后叹了口气道：“朋友，说说你的内心诉求吧”
我一字一字的缓缓问道：“没啥诉求，就是过来问问你，为什么你能过的这么心安理得。”大海反而漏出他那招牌式的微笑，颇为玩味的看着我说道：“因为我已经习惯了。”大海低头停顿了片刻后继续说道：“老绅你知道嘛，我在麦克默多考察站已经工作十年了，在站长这个岗位上都已经做了7年。所以我说我已经习惯了。习惯了总有那么一批人，风风火火的到来，又依依不舍的离开，就是这样。”大海说完，摊了摊双手。
站在他的角度其实说的没错，没有设身处地的去思考，你就永远不知道他人在想些什么。就好你曾经谈过很多次恋爱一般，也许恋爱对你来说并不是想获得什么爱情，只不过是想来一场游戏罢了。
“可是这些离开南极的人，有可能以后都不会在来南极了。”我有一些不甘心，总觉得他们的离开对于考察站来说是一种损失。
大海点了点头，似乎是在认可我的观点，淡淡的说道：“刚刚来到麦克镇的时候我一直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现在我的想法变了，因为下一批来到南极的工作人员，也会同样的优秀并且他们都是同样一种人。”
“同样一种人？”
大海轻轻地喝了口红酒说道：“是的！他们都是同样一种人。这是我通过很多年，一次次的观察出来的答案。无论来的人高矮胖瘦都各不相同但他们跟前几批来的人都是一样的，有着同样的热情、希望、美好、善良甚至是同样的信仰。”大海有点失神的看着酒杯，突然转头面向我笑道：“估计作为一个作家的你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转折吧？”
我也喝了口酒，一股暖意缓缓的流遍了全身，“你确定真的是这样嘛？”
“其实很正常，你在这里待久了你也就明白了，一般不图什么多大的回报，受尽千辛万苦，能来到这里的人并且成为这里的一员。他们心中必定都有着相同的渴望在感召着他们，也许是南极无情的冷冽、壮美的冰川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最终他们在南极所经历种种都会被永远的刻在心里。”大海对着我顽皮的笑了笑，感叹道：“我有的时候不禁在想，南极夏季这两千多人的队伍该怎么管理呢，假如在群居的城市中我是绝对做不到的。但是在南极情况就不一样了，南极有它非常自然的一种影响力或者叫做驱动力。不知不觉间会影响你，会影响我。”
我认真的听着，思考着大海说的所谓的南极自身驱动力，回忆以往似乎的确如此。什么动员大会或者什么演讲等跟凝聚力有关的工作，大海从来都没有做过。但是人员的凝聚力依然很强，依然如此的团结和快乐。
“那么我呢？我也是同样被驱动力影响下的人嘛”我随后问道。
“当然！”
大海为自己续了一点酒后说道“你现在当然是了，从一开始你的局促与格格不入，每天都在沙发上悠闲的打着盹，到后来很多人叫你镇长。再到后来，离别的时候他们与你的深情告别，慢慢的你已经成为了这个群体里的代表性人物啦。否则你也不会今天来踢我的门了。”说完大海对我得意的眨了眨眼睛。
我蔑视的咧了一下嘴，“那你觉得你在这里面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
“其实我算不上什么角色，更不是代表。我充其量算个制片人，一个对南极充满了深情的制片人。”
我刨根问底的继续追问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深情或者说你把你对南极的这份感情最终会归类到哪一种情感呢？”
“深情到我愿意成为那一汪被冰冻的海，就这么永远陪伴着她。至于把分到哪一类嘛……”大海挠了挠头狡猾的笑道：“中国有位大作家曹雪芹写的那本经典中的经典《红楼梦》，你觉得这部经典是应该分类到爱情里还是宫廷戏又或者是历史剧呢？”
我有些默然，被我看过很多遍的煌煌巨著《红楼梦》，又怎么能用简单的爱情、剧情、宫廷等分类把她区隔对待呢。这么一部具有高度思想性和高度艺术性的伟大作品，她太包罗万象了，说什么类型的小说都不全面。
大海得意的大笑起来，“老绅，看来你也无法把《红楼梦》彻底的分类吧，那么对于每天都与南极打交道的我来说其实是一样的困难。”大海再一次的猛喝了一大口，一字一字缓缓说道：“南极太过的冷酷，所谓的生离死别在她的面前都是那么的不值一提。南极又太过壮美，所以那些悲欢离合在她的面前都显得那么的黯然失色，我只想做她面前的那一汪大海，宁静、透明、不变的陪伴着她。这样就足够了，这也是为什么我会给自己起了个‘大海’的名字。”
我终于知道大海的名字原来还有这么一层深意。也终于知道长了一张好皮囊，平时玩世不恭的大海，竟然会这般的细腻和具有洞察力。只不过他身上似乎又充满了悲观主义色彩。他平时总是在担心南极的融化、担心那些贪婪的国家来掠夺资源，他宁愿成为一片冰海也要陪伴和守护着他所珍视的。在某一方面来说，他是一位殉道者，一种精神层面上的殉道。伟大的卑微，高傲的悲悯。他是一位充满理想主义色彩的悲观现实主义者。
“聊聊你吧，你决定好了吗？”大海把我从沉思中拉回到了现实。
“定什么？”我迷茫的问道。
“定下来，你到底是在南极过冬还是回中国过夏呗!”南极的冬夏与中国的季节正好相反
“哦哦，我还没想好呢！”我心虚的回答道。
“我就知道！最后还是要我来帮你选择。”说完大海转身在背后的铁盒子中拿了两颗糖球出来，大小有点类似朱古力豆，一颗红色一颗蓝色。大海玩味的笑道：“至于你的选择，我们可以用做游戏的方式来决定。”大海一个手里放一颗糖球，手掌平摊在我的面前随后说道：“你看过电影《黑客帝国》嘛，里面有一个小游戏叫做墨菲斯的药丸，选择吞下蓝色那颗代表着：让生活像以前一样继续，你一直会生活在一个美好的梦里。选择吞下红色那颗代表着：你跟我一同前进，我们会一同去看清这个世界的真相。”
看着这两颗小小的糖球我顿时感觉呼吸都有一些局促了，似乎是酒精的副作用，让我有点呼吸困难，我抬头看着大海问道“大海电影里的那个主角，选择的是哪一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