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阵冷雨吹来,惊落了满园的残叶枯花,骇人的雷声间歇地扰着心神。
一连三月余,夜里无好眠。
挺过了新春,不穿上两件大袄,都觉得冷得可怕,殿外人苦苦熬着,殿内也只是多了个作用不大的暖炉。
夜里秦观月醒来好几次,却发现总等不到天明,尽管被褥中出奇地温暖,她还是下榻寻了件单薄的外袍。
她缓缓地摸着黑,走到木架旁,仅稍稍一瞥脸,便又见到每日送来的食盒,原封不动地摆在桌边。
隔着窗户望向外面的冰天雪地,不见一只鸟雀,晚秋的枯树也被大雪压得透不过气,这不禁令她更加裹紧了袍子。
坐回到榻上,她不自觉地将手贴到了小腹前,兴许是盼了许久的缘故,这才刚有了负重感,便让她无比喜悦,欢喜着孩子是何模样,是何性子,是何……
事过三个月,其实她每天都在算着日子,原本只是与江誉歧怄气,才说了狠话,如今困在明瑟宫中,外头的事当真是一点儿都接收不到。
这段时间中,她难免会想着:是不是自己当时应该假装没看到那卷奏表,或是在江誉歧面前表现地软弱一些,哀求他救救父亲,结果会不会有所不同……
但无论如何,她都谈不上后悔,江誉歧始终是负了她的,是他屡次三番骗她。
………………
“他默许皇帝害死戚棠,对亲子不管不顾;满心欢喜地迎娶南国公主,又无情将她废除;百般苦心寻找端王的罪证,为的就是将他彻底铲除;勾结诸方势力,他纳了多少妾室……”
“够了,别再说了!”
“是你一直不愿清醒,一次次堕入他的陷阱!”
………………
想着想着,她竟忍不住笑出了声。
其实不能怪任何人,是她自己甘愿陷入这明争暗抢的皇权斗争之中,是她自己甘愿陷入江誉歧反反复复的哄骗之中。
就算没遇到江誉歧,她的结局也都只是被权势利用的工具,怎么能全怪江誉歧呢,至少他……或许真的爱过她……
寒风不知何时偷偷溜进了窗户缝儿,让秦观月不自觉地战栗发冷,她被迫起身到衣柜前,伸手捏住冰冷的银制小柄,朝外稍稍地用力,柜子的门被打开,里头的一件单衣落到了地上,还伴随了一下金属与地面的撞击声。
她俯身拾起那件单衣,发现有只断毁成两段的钗子就裹在手中的单衣里。
秦观月依稀记得:那次单独与江誉歧出行,在衣物中发现了这钗子,可钗子为什么会在江誉歧手中,他又为何不明原由便交还给自己?
纪渊……恐怕是逃不出江誉歧的魔爪了吧。
她收起那件单衣,独留两段钗子在手中。
由于看不清钗子的模样,她坐到桌旁的凳子上,将手轻贴在桌面,可怎么摸也摸不着火折子。
“唤玉,唤玉丫头!良娣醒啦,良娣醒啦……”
秦观月顿时被门外的叫喊声惊住,她下意识朝模糊的窗纱外望去,只见一个不高的小黄门,毛手毛脚地往外冲。
不一会儿的功夫,唤玉便以同样的姿态冲了进来。
“小姐!”唤玉裹着薄薄的棉衣遛进了门,缓和了许久才继续说道,“怎么今儿这么早就起了,快回榻上去!”
秦观月被不急不缓地朝床榻的方向推着,有些难为情,“……醒了,便不困了。”
唤玉走到桌旁,燃起了灯火,暖色的光亮瞬间照向了屋内的每一个角落,她一开食盒,脸色骤然一变,“小姐昨日依然……”
秦观月坐在榻上缩着,“你怎么也像旁人想的那般,我没有不好的情绪,是真没胃口罢了。”
唤玉仔细端详着,面前这个除了小腹微微隆起,其他地方全都显瘦的人,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当真是毫无办法了。”
秦观月下意识抚了抚肚子,也觉得自己如今的心情有些异常,但道不清究竟因为什么。
唤玉刚要端着食盒离开,可在转身的瞬间发现了秦观月手中的利器,她立即上前去夺,“小姐你可别想不开啊!……这是……”
秦观月一愣,“没有想不开……”
“这个是纪……”唤玉仔细观察着自己手中的两段钗子,“果然……小姐别再做伤害太子的事了!”
困在原地,不能为家族做任何事,都没有让秦观月感到绝望,可听到唤玉的话之后,秦观月顿时便恼了,“你也觉得我放不下纪渊?那你告诉我,纪渊与我何时有了放不下的情义?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我们还有瓜葛?”
唤玉知道自己说了错话,连忙摇手道,“不是那个意思,不是那个意思!”
从进静王府,到与江誉歧亲近,再到背离,互相猜忌,利益相逼,最后到如今,江誉歧始终都惦记着她和纪渊的往事,恐怕唤玉的无心之言,都是他教唆的!
“江誉歧不愿信我,怎么连最亲的你也不愿信我?”
“小姐我错了,是我多嘴了!”唤玉不知所措地将手中的钗子放到桌上,还不断地鞠躬,“我这就走,这就走!”
唤玉揣着食盒,慌乱地开门,像来时一般溜了出去,留下秦观月一人在温暖的屋内。
………………
“你最好深刻记得我今日之所言,无论你父亲最终结局如何,只要孩子平安出世且为皇孙,我会穷尽所有护你母子周全。”
“可我宁愿他不是你江誉歧的孩子……我怎会让我的孩子似你这般残酷、虚伪,分明做了有违誓言的事,却硬是觉得正义凛然。”
“我究竟要怎么解释,你才能稍有平复?”
“兴许……难了。”
………………
秦观月清楚地记得自己和江誉歧的最后一次对话。
记得他义正严词地说,只要孩子是皇孙之类的话,会不会是在暗示她,要立她为新的太子妃?
那句宁愿孩子不是他的,会不会让他彻底失望?
秦观月回过神时,才发现天已经亮透了,而嘴角也多了两道风干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