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大厅内墙上高悬的“忠义堂”牌匾,李子豪焦躁不安。
上个月底,定城忠义堂的信鸽没有如常飞来报平安,几百里外的分堂堂主王镇也没过来说明情况。这是数年来从未有过的情况。隐约里,一股不祥的预感窜上心里。
别人不知道,但作为忠义堂堂主的二公子的他却知道,定城的那处宅子远不是堂内弟兄所以为的无关紧要那么简单。
那处宅子的旧主人姓王,一个富有但命运多坎的已故老人。二十多年前,他的所有子孙内亲在他小儿子的婚礼上全都遭了殃。这个故事他虽未亲眼所见,但父亲在告知那所宅子的秘密时也把宅子发生过的故事一并详告。
王家悲惨婚礼的那个白天艳阳高照,晚间却下起了倾盆大雨。普通客人在白天上门祝贺过,在夜晚来临前便告辞离去,只余家人内亲们留在老王的偏僻宅子热闹的忙着闹洞房,忙着在杯碟中贪婪的品尝最后的喜悦味道。王家人在幸福中冲昏了头脑,连看家护院的家丁也尽皆醉倒,浑没注意到,就在喜庆的尾声,一群戴着骷颅面具的不速之客却在雷鸣电闪的掩护下悄然而至。
第一个发现强盗的家丁正守在门口的屋檐下,示险的警告刚喊出口,便被贼人一刀砍断了脑袋。护院的武士们慌忙中来不及拿上武器反抗便被砍翻在地,而那个新娘,那个刚沉浸在嫁入豪门的幸福感中的美貌新娘,在匪徒粗鲁的侮辱中发出尖锐的叫喊,洞房里的屈辱惊叫伴着轰轰雷鸣,持续了大半夜…无助的女子被活活强暴至死。一夜之间,除了宅子主人王老在第一颗人头落地便被惊吓的的昏晕过去被当成死人,王家宅子里剩下的人,包括家丁奴仆男女老幼一共四十六口人被贼子尽数屠杀干净。次日在厅堂中醒转的老人,瞧着满地的熟悉的死人面孔,完全被悲伤无助的绝望情绪压垮。他用尽所有气力方才能边哭边颤巍巍的赶去报官。可是战火纷飞的年月,朝廷的兵力几乎用来面对外强压境的威胁上布防,面对线索有限的灭门劫财内患,衙门有限的捕快根本无力把正义伸张。
事情的最后,急欲复仇的怒火让这个心力交瘁的老人不顾一切,他变卖了所有家产,还搭上那处凶宅,包括宅边上千亩山林田地,他以全部身家为饵,要忠义堂帮他在整个江湖全力寻找不怕死的江湖剑客来蜀主持正义。那时候老人已经知道,他的仇人们并不是普通的盗贼。而是骷髅帮,一个声名狼藉的帮派,一群杀人不吐骨头的冷血强盗。而骷髅帮的帮主,据说还曾一对一伤过青城派最有剑术天赋的年轻弟子余有志,后者差点为那次决斗丢了性命…
此仇绝不是那么好报,但是最后忠义堂还是帮老人了结了他的临终遗愿。骷髅帮在一群年轻剑客手里瓦解覆灭。一群艺高胆大的年轻人。忠义堂在那次艰难的伸张正义里得到了王家那处凶宅和周边的土地,而那群除暴安良的年轻剑客则得到了赫赫声名跟巨额的银两,尤其是里面的白啸天,一战成名,在大蜀江湖上一时风光无俩。正是他,后来在白云山创建了如今声势滔天的白云城。可惜,白云城还在,英雄却已早逝,否则,白云城也不至于渐渐变成蜀中人眼里目中无人的狂妄帮派。江湖中甚至传出“宁动皇家军,莫惹白云城”的口号。听起来是很威风,可是…
“公子,公子。”家仆风风火火的冲进厅来打断了他的思绪,“黄总管回来了。”
“在哪?”李子豪急忙起身,急忙中忘记了手中还握着茶杯,杯中水洒在了桌上。
“他往马厩去了。”
他甩了甩打湿的衣袖,“把桌子收拾一下。”他吩咐少年,急急奔向马厩。
前段时间,营山那边有人来忠义堂寻求帮助,要求忠义堂帮忙去给他哥哥一家寻求正义。他哥哥家遭到一酒鬼浑人入室欺凌,家中老婆被辱,老人被杀,而他哥哥虽然侥幸保得性命,但伤势过重,如今连衣食住行都在榻上。而肇事者却在大人物帮助下藏了起来…看他说的凄惨,黄总管便带人去营山走了一趟。
此刻黄总管在马厩里正在系马,瞧他风尘仆仆的模样,想是一路上快马加鞭,一刻不停来回的赶马。“怎么样?”他快步上前。
“解决了。”总管的口气很谨慎。
但他现在没心情打听总管解决的过程,定城那边的反常令他实在心神难安。那座宅子虽然不甚起眼,可宅子里暗藏了整个忠义堂一大半家财。这事只有父亲跟自己兄弟还有几个堂里的元老少数几人知道。如今那边出事了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别系了,把马牵出来,恐怕我们还得去定城走一趟。”
“现在?”总管的脸上写满疑问,“去定城做什么?”显然长途跋涉令他疲累,他似乎对这即刻又要赶路的现实颇为不快。
但现在不是体恤的时候。“现在没时间跟你解释,边走边说,把去营山的四个弟兄也叫上。”庄子里只住了些不起眼的门童家仆,有些手足隐蔽的藏在镇上的房屋。“算了,我跟你一道过去找他们,直接从他们住所出发。”边说边把自己那匹得意的银粽马牵出马厩。
从龙门镇快马加鞭要赶到定城那处宅子起码也要两天,那四个家伙对于这不知底细的行程也是嘀嘀咕咕,不过他们也只是咕哝了几声而已,对主子的命令还是不敢不服从。虽然答应路上告知总管去定城的目的,但一旦上路,李子豪便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只不断催马当先前行,十二只马蹄不断在马路上带起一阵尘土。
行到黄昏,急速奔行的大马在大屿山附近的狭窄官道上的一个拐弯处与一个带着马车的镖队差点迎面相撞。“吁…”幸亏及时勒马。
“什么人!”镖队里一个甚是年轻的声音怒斥,他睁的一身拔剑在手,稚嫩的脸上惧怕里似乎又带着一点兴奋。他身边的镖师虽没他那么夸张的反应,但也个个手握武器充满警戒。
“各位休要误会,我们只急着赶路,马跑快了点,无意惊扰了各位。”李子豪左手朝身后竖个手掌,用手势防止手下有人鲁莽亮兵器。随后翻身下马朝对方人群做了个四方揖,“众位可是金刀镖局的师傅?”他识得对方的镖旗。金刀一门在洛阳也有几分势力,与自家总堂同在一个城区,对金刀帮老帮主姜老爷子女婿的镖局也有所了解。
“没错,阁下是?”镖队里举镖旗的大汉出口询问。此人虽裹着长衫,但仍可看出肌肉健壮。
“在下忠义堂的李子豪,后面的是我堂里的弟兄。”李子豪回答。一一给对方介绍。
“原来是忠义堂的好汉,可吓了我一跳。”先前开口的年轻人脸上露出轻松的笑颜,抢着说道,“常听爹爹说起忠义堂除暴安良的侠义事迹,今日真是有幸,有缘见到忠义堂的英雄。”年轻人边说边收起了手中的兵器,一跳下马,白色的长衫在风中一荡。他迈着大步子往李子豪身边走了过来。“走走走,我请诸位英雄饮酒去,喏,前面不远处就有个大镇子。”对方一下子从先前的防备变出夸张的热情,倒是个心直口快的少年。李子豪发现与少年为伍的一众镖师也登时戒心立除,脸上也颇有期许之意。
“没错,你们往前走就是龙门镇,但我们刚从那边过来,现在的目的地在南方。”若不是定城的事悬在心里,对这心直口快的年轻人与他身边瞧着都还顺眼的汉子,李子豪倒也肯陪着喝几杯酒。
少年没报自家身份,但瞧他的神气,估计就是金刀镖局的总镖头林四方的小公子无疑了。早两年在洛阳碰巧与林四方总镖头在他岳丈家中有过一面之缘,他的大公子也在那次会面中见过,从总镖头的口中也得知他还有个小儿子。瞧面前这人的面向,依稀有他父亲的眉目影子。
“去南方?我们也刚从那边过来。李哥?你们去南方哪里?”少年张口便问,随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叫你李哥不介意吧,瞧你应该比我年纪长些。”对方笑嘻嘻的问道,还是没想起要做自我介绍。
江湖上对打听对方不主动开口说明的动向颇有忌讳,少年却直问不已,看来也是无甚江湖阅历。李子豪正犹豫着要不要如实回答他,只见掌旗的健壮汉子急忙插口介绍,“我是金刀镖局的李江东,这是我家镖头林四方的公子。李兄弟。”
看来对方不知道我在忠义堂的身份。“林四方的公子?我记得林四方的虎公子个子好像更高更壮些,年纪嘛…”李子豪用玩笑的口吻说道,“怎么越活越年轻了?”
“我是他小的那个,”少年搔搔头插嘴,“你见过我哥林中虎?嗨,我是我爹的小儿子。嘿嘿,我哥只比我高那么一点点。”白衣少年拿出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捏出一点空隙比划,“我叫林中豹。”
“原来是林中豹少爷。少爷可知道,我比你爹也小不了几岁,叫我哥可有点乱了辈分。”李子豪告诉对方。
“你只比我爹小几岁?那我爹看起来可你老多了。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叫你李叔吧。”少年甜甜的说道,“李叔,你们往南去哪里?”
瞧少年也无甚心机,告诉他个大概地名也无妨。李子豪无奈说道,“定城。”
“定城?”少年瞪大了眼睛,“我家镖局就在定城啊!你们去定城有什么要紧事么?若是不紧要,等我几天,我把东西送到白云城,就陪你们一同过去。我对定城熟得很,办啥事都方便。到时候也请几位英雄去我家镖局喝几杯,我爹定高兴得很。你知道,我爹对忠义堂的英雄可都是仰慕得紧。”
李子豪对这位豹公子的耿直无可奈何。他斜眼瞧了少年口中马车上的东西一眼,但马车上面用罩子盖住了,也只大概瞧着像几口箱子。“原来你们在给白云城运镖,那好得很啊。白云城离我们蜀中的忠义堂不过半日马程。有空的话,还是请豹少爷带着镖局的众位兄弟去堂里坐坐吧。我这里去定城没甚要紧事,转眼即回。你们有马车羁绊,说不定我们还能赶在你们前里回到堂里。就这样说好,不耽误你们行程了,一路顺风。”这林中豹少爷如此纠缠不清,只怕会没完没了的闲聊,还是自己快刀斩乱麻结束对话为好。
“这样啊,”林中豹少爷失望的神色在脸上一瞬即过,随即又被兴奋代替。“也好,倒时候定去忠义堂坐坐。你们到定城若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去金刀镖局找吴管家就是,也就是他爹。”他手朝身后的一个看起来黑黑的跟他差不多大年纪的少年一指,“我家管家对定城熟的很,找人找地都方便快捷得多。”
李子豪朝管家的儿子点点头,对方露出憨憨的笑容回应。他笑的样子看起来倒像个不甚机灵的二愣子,跟其他一脸精明的镖师全不一样。李子豪心想,下意思的又瞟了其他的镖师一眼。一个背负长弓的高大汉子引起了他的注意。因为其余镖师都在眼瞧着自己跟林中豹少爷的对话,只他一人似乎刻意把脸扭向一旁,粗犷的侧脸竟然好像有点眼熟的味道,不过记忆里一下子也找不出可以匹配的名字。世上长相相似的人何其多,人人一眼瞧去都可以像某个熟人。李子豪也不在意。他对林家少爷说道:“好,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定会第一时间去找吴管家。如此,就此告辞了。”他向众位镖师又做一下长揖,等对方都依礼回拜了,再不打话,催马继续向前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