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溶金,在天边幻化成一片片血红,映射在忠义堂定城分堂门前笔直的大道上。
一匹怒马,急急的朝忠义堂奔行而来,一人一马在落日的余晖下仿佛罩上了一层金光,瞧不大清楚轮廓,只折射出长长的倒影。
这是方圆十里无人家的地方,与世隔绝的忠义堂。
数年来,王镇已习惯在落日时分躺在分堂大门口旁石亭中的靠椅上欣赏夕阳的艳丽或是落雨的淅沥。今天他并没坐在石亭里,而是选择躺在了石亭旁的大榕树下,微风舒适,他可不想让讨厌的石亭墙柱挡住一丁点这盛夏里难得吹起的凉风,所以他把靠椅搬到了榕树下。黄昏已无烈阳,但他还是躺在了阴影处。
风带来了凉爽也带来了陌生的客人,这倒是稀有的事情。
王镇眯眼皱眉看着稀客从远处的一个黑点越变越大,越变越大…直到对方到身前勒马,才看清对方原来是一个身材粗壮的大汉。白衣白裤白鞋子,一个酷爱白色的大个子。
许是顶着烈阳赶了许久的路,大个子那四方脸被晒的通红,胸膛也在不停的剧烈起伏,被汗湿的白袍子紧贴勾勒着鼓凸结实的肌肉。这样的庞然大物翻身下马的姿势却显得很是利索。随着壮汉的双脚踏地,他胯下的灰马“嘶“了一声,嗤嗤的吐出几口粗气。好家伙,把畜生都给累坏了,王镇心想。而他的高度,乖乖,像一棵树,目测得有7尺。鼻大嘴大脸也大,一张陌生的面孔。他赶紧从椅子上爬了起来,朝对方抱拳施了一礼,“一路辛苦,敢问这位气貌不凡的英雄是…?“
壮汉没有直接回应他的问题,右手却直举着马鞭指向他身后反问道:“忠义堂?”
王镇顺着对方的马鞭方向回头仰望,看到院门正上方熟悉又一目了然的牌匾字眼,收起了笑脸。这家伙简直对自己视而不见,没来由的破坏了好心情,无礼的粗汉。他没好气的答道:“正是,斗大的字写着。”
“妈的,好一顿找,总算是找到了。”壮汉哈哈一笑,转头瞧见绷着的一张脸,愣一下神,醒悟过来,把嘴又咧大了几分,“在下粗人一个,若有失礼之处还望阁下见谅!嗯,您是这。。。忠义堂的当家吧!”
瞧着陌生人直直的目光,王镇突然心生疑惑,“哦?你认得我?”
“嗨,当家多想了,我只是认得你的丝绸衣衫,这荒村僻壤的,您穿得过分体面。况且瞧您这一脸威严,想必是平时发号施令惯了的。”壮汉又是一阵哈哈,但王镇并不觉得好笑。“开个玩笑。在下王刚,人送外号‘铁塔’!敢问您怎么称呼?”面对对方嬉皮笑脸的脸色,王镇一时不知该怎么拿捏回答才能保住自己的庄严,但对方不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刚介绍了自己的名字没一会工夫,壮汉便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左瞧右晃,径直把马牵过他的身子来到榕树下,犹豫了一下,最后把缰绳一番绕圈打结动作系到了石亭柱子上,末了不忘扯一扯缰绳,确定马挣不脱后他大功告成般拍了两下手,似乎才奇怪对方迟迟不接话,又开口询问:“当家可曾听说过我铁塔这名号?”
见大汉擅自把马往石亭上栓,王镇心里老大不舒服。本想开口劝阻或发作,但仍是没想好措辞,对方已然把结打好。“不好意思,在下久不在外走动,什么铁塔铜塔破铜烂铁一概没听过。”对方明显不太把自己当回事,王镇心里早已涌了个巨浪,脸上自然没了平静脸色。越回想越觉得大汉之前的多想说辞阴阳怪气,怎么听怎么不动听,他心里早已暗暗有气,而且之前问他名姓他也未痛快立马回答,想不到对方居然更还擅自把石亭当马厩…“对了,你找我何事?”王镇发现这无礼莽汉系马的手指节处有着厚厚的粗茧,而他的个头也一眼就可瞧出大得很是危险。此人是谁?此来何为?素昧平生的,倒是难猜,总不至于大老远跑来只为了气自己一回吧?若是要找茬,对方又单枪匹马的,况且自己背后的牌匾可是忠义堂!
“我不是找你,我找忠义堂。”对于自己冷冰冰的言语施压,大汉居然依旧满不在乎嘴角带笑,王镇瞧着他的厚嘴唇不停蠕动,暗自猜想如果给他掌嘴会怎样。“当家放松点,我不是来找麻烦的。”大个子终于严肃起来,边说边把右手从怀里掏,掏出一个纸卷来,抖一抖并不能改变纸张卷曲的状态,只好两手齐用把它拉伸开来展示。“在下替贵堂办成了点事,来领取贵堂许诺的银子。”
王镇一眼便认出这张黄边纸,如此亲切的模样,他没法忘,那是他们忠义堂的悬赏榜单。在他还在洛阳总堂做管家的时候,总堂的外墙上日日可见。可是自从自己被升任分堂堂主以后,反倒是隔了许久许久再没见着过了。他瞧着对方手中的褶纸,心里涌出淡淡苦涩的滋味,八年前那次从管家升做定城分堂堂主的调动,如今看来是名升实降,别的不说,连本堂赖以生存的活计都已然陌生。想到这,恍若隔世。一晃已在此呆了十八年,人生有几个十八年?而他如今已五十有四,三十多的壮年耗到了五十多的老年,失落让他忘记了再发脾气,他叹出一口气。“王刚兄弟,不瞒你说,鄙人也姓王,单名一个镇字。正是此处当家。“对方既然是替忠义堂办事的江湖好汉,那也不能太过小气计较失了礼数。
“哦?那咱还是本家。”
“没错,既是本家兄弟,老哥哥我不妨坦白直言。相信兄弟也看到了这里并非热闹之地,因为地处偏僻的缘故,这里鲜有客人造访,只怕是就连忠义堂的自家兄弟,不知道有定城忠义堂存在的也不在少数。定城本非繁城,而定城的忠义堂离定城市集仍有几十里山路。我想兄弟之前的一顿好找已经感受到了这里的荒凉,瞧兄弟的马可是累的不轻。”说到这,王镇转头看了一眼石亭旁的灰马,干咳了一下续道:“让老哥哥不解的是,兄弟怎么会不辞辛苦找到这来兑现赏银?要知道,忠义堂其他堂口热闹显目得多,当然也好找得多。”
“热闹之地耳目多,而兄弟我只想悄悄的领份赏银,至于我为何知道有定城忠义堂的存在嘛,“号称铁塔的大汉空出左手伸出一指一敲额头,悬赏榜单便又卷曲收拢回去。”不是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吗?哈哈。”大汉把拿出的榜单塞复回怀里,突然向前跨出几步,速度奇快,转眼已到王镇面前。突然的动作让王镇心里一惊,勉强退避了一步,右手不由自主的摸向左腰的刀,却摸了个空,才记起刀不离身的习惯已经在这八年清淡日子里离他而去。幸好对方只是过来握住了他的左手,然后夸张的深深弯腰一拜,笑道:“哥哥休惊,小弟只是想与做当家的本家哥哥亲近一点,并无冒犯之意。哥哥隐于世外桃源已久,没听过我铁塔的外号,也不奇怪,但是哥哥定会知道'白云城’的吧?”
王镇不知道该不该为对方冒失的亲近行为而大发雷霆真正出手比试一番,管他是不是为忠义堂办过事,不是说只为兑现赏银而来吗?试我身手害我出丑是何目的?个人荣誉丢失是小,忠义堂的威风可不能堕。若不是对方提到“白云城”,他兴许就要这么做了。“宁动皇家军,莫惹白云城!兄弟说的可是蜀中白云山的白云城?”愤怒在心底强行压下去,惭愧的感觉自动冒出来:想不到久疏沙场,身手已荒废如此,如果对方刚刚是偷袭,那自己只怕已是凶多吉少,看来个人被对方小瞧是免不了了。他抬头看了看壮汉背上的鬼头刀,刀柄精致,刀并未出鞘。
“正是,”得意写在壮汉脸上,“白云城有十大金刚,想必哥哥也有所耳闻。兄弟不济,排行老八,人送外号‘铁塔’,哥哥若不嫌弃,也可叫兄弟‘铁塔’,如白云城自家弟兄一样叫唤。”
王镇当然知道:白云山的白云城其实与忠义堂颇有渊源,创立不过二十年左右,如今却声势浩大,在整个蜀地已算是顶尖上的帮派,门下门生众多,已成江湖上任谁也不敢小觑的一股势力。如此威风之地,岂有不知之理。“原来兄弟竟是白云城的铁塔金刚。不嫌弃,铁塔兄弟可别说笑话,怎会嫌弃?嗯,铁塔,铁塔,好名讳,兄弟生的这般高大威猛,正如铁塔一般硬朗。铁塔兄弟,来,快,里面请,里面谈,我让厨子准备晚餐。早两天刘护院从山上打下一头野猪,还剩半边没来得及吃,正好兄弟来得巧,也是兄弟有口福啊。哈哈哈哈。”王镇反手握住‘铁塔’的手,拉着他就往院里面走,一边走一边朝院里面嚷:“李管家,老李,老李,快来见见我王家兄弟,白云城的八金刚。黄胖子,黄胖子,赶紧把那半边野猪肉整了,有贵客造访了。”
刚跨过大院门槛,王镇忽又想起一事,止步扭头看向石亭,正巧看到‘铁塔’的马“哗啦啦”拉了一堆马粪,想到天天要在那乘凉休憩。不由心里一声咯噔:“哎哟,我的石亭。”他开口尽量委婉,“铁塔兄弟,你的马?额…院子后面有个简易马棚,不如哥哥帮你牵过去安顿?”
“诶,不用劳烦哥哥,这野东西野惯了,哪都呆得住,不用管它,任它外面呆着,刮风下雨都没事。还是先去看看野猪肉去,你不提还好,你一说,可把兄弟说谗了,兄弟可是赶了一天的路,早饿得慌了,屋里头可是有酒?”’铁塔’头也不回满不在乎的说道。
蛮汉,我哪是这个意思?我犯得着为一匹畜生着想?王镇微微皱眉,对方却脚步不停,面色不变,他也只好口头热情不减,不管多不情愿,也只好先把马粪之事抛在一边,”有有有,怎能少得了酒?”心里却在暗骂,“奶奶的,我管你的马呆不呆的惯。好端端一处纳凉的地,非得给你的畜生弄脏弄臭了。”心里一阵惋叹,暗地里摇了摇头,最后再瞧了马匹一眼,终是什么也没再说,脸上挂着笑的把‘铁塔’拥进了忠义堂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