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弹从枪膛中飞出,在霓虹灯光闪烁的天空中划出三道浅浅淡淡的流光,橡胶子弹在这一过程中融化,只靠一层坚脆外壳束缚着。最终,子弹先后砸在三辆飞旋车上,融化成糊状的粘稠物质将信号发射器牢牢地固定在车身表面,像顽劣的孩子往墙上砸了几团粉红色的泥巴。
信号接收正常,无形者开始行动。那一道道无形的信号脉冲像是跨越深渊的绳索,他顺着从信号发射器的脉冲,钻过1和0的阴冷罅隙,游过二进制编码的数据海洋,成功潜进三座大同小异的赛博空间。
事到如今,他们已经不打算遮掩自己的目的了。CPC车队搭载的行车电脑采用了普世公司打造的防御体系,在K的示意下,无形者开始进行暴力破解,以求在最短的时间内以最快的速度抢占飞车控制权限。
新升级的暴力破解工具是一架意识投石机,可以绕过最外层防御,从中间开始破解。
病毒程序已经打包好,并被拷贝成三份数据包放进意识投石机的弹袋之中。他在三台行车电脑构建的赛博空间中来回切换,在统一协调进攻体系之后,无形者打出投射指令,就像大卫王面对歌利亚巨人吹动了进攻号角。
三份数据包,在三个近乎一模一样的赛博空间内同时投射,病毒程序在空中燃烧,在冰蓝色的网格上方划过三道红色的火线,最终如陨石坠落般砸进矩阵迷宫之中。数据包钉在了内层防火墙之上,其携带的病毒火焰在接触之后迅速蔓延开来,红色的光芒像海潮一般汹涌,朝着四面八方涌去。
也正是同一时候,数据包在火焰中变幻形状,其形如螺旋,锥状的钻头剧烈震颤而又疯狂旋转。在数据包的螺旋锥外壳下,病毒程序攻破了一道又一道防火墙,红色的火光充斥整个赛博空间,一点一滴朝着控制核心浸染。
无形者获得了三辆飞旋车的控制权限,他减缓了第一辆飞车的飞行速度,抬高了第二辆飞车的飞行高度,加快了第三辆车的飞行速度。
做好这一切之后,他好整以暇,飞车的行车记录仪和内部摄像头构建了“现实之窗”,他通过这扇现实的窗户打量着车上的男人,那是一个身穿订制西服的肥胖中年人,正搂着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卿卿我我。
…………
…………
“警告,行车电脑遭受入侵。”
“警告,矩阵迷宫受到黑客攻击。”
“系统错误。”
“已失去车门控制权……”
“已失去空调控制权……”
飞旋车内部的扬声器发出一连串的蜂鸣声,行车电脑的提醒就像将死之人无能为力的呻吟,无时无刻不刺激着克拉克·阮的神经。为了彰显地位和保持隐私,他自己乘坐一辆车,保镖们都坐在第一辆和第三辆飞车之中。
“亲爱的,怎么回事?”女孩揪住克拉克·阮的腰带,仓皇惊恐如小兽。
“别担心,宝贝儿,等我问问。”阮皱起眉头,强自镇定道,“电脑,帮我接通另外两辆车。”
“系统错误,通讯频道已被锁死,我没有权限那么做。”行车电脑的机械嗓音混在蜂鸣声中,透过扬声器响起。
这该死的警报声像一千只哨子在密闭的房间内吹响,噪音令克拉克·阮心烦意乱,他的太阳穴一阵抽痛,仿佛有什么在刺激他的神经。
就在这时,行车电脑的陀螺仪一阵转动,反映在HUD界面上是一个倾斜上升的角度。克拉克·阮乘坐的飞车在神秘指令的控制下,倏地向上飞跃,拔高了五辆车的距离。与此同时,行车电脑突然打开了行车记录仪的环视监控设备,克拉克·阮通过屏幕上的画面,看到前方的飞车骤然减速,而后方的飞车猛地加速,两车在他的车底下相撞,擦出一系列闪耀的火花。
只是简单的碰撞和火花,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爆炸,但黑客在暗中操控着这两辆飞旋车进行一次又一次地撞击。直到等离子发动机故障,电推进系统彻底瘫痪,躲藏于暗处的黑客才放过这两辆满载保镖的破铜烂铁。
在这种情况下,飞旋车已经近乎报废,应急措施和配套的弹道式降落伞救生系统自动启动,两张巨大的整机降落伞在半空中打开,带着两辆飞车朝着地面坠去。
“亲爱的,车炸了。”女孩手足无措地看着屏幕,声音带着一丝哭腔,“你快想想办法啊。”
“该死,电脑,切换至手动驾驶模式,”克拉克·阮脸色苍白,大声催促道,“快点,我要亲自驾驶!”
“系统错误,手动驾驶模式已经封死,请联系厂商检修。”
“联系你妈的检修!”克拉克·阮摘掉那副装饰用的金丝眼镜,爬到了前放的驾驶座。
在那里,每辆飞旋车都会佩备一个紧急切换按钮,以防止行车电脑故障时,无法切换到手动驾驶模式。
“阮先生,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去碰那个按钮。”行车电脑的声音通过扬声器响起,“是不是觉得脑袋很痛,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压迫在你的神经之上?”
“你是谁?”克拉克·阮的手指僵在原处。
“蜂鸣声中包含了你听不见的次声波,现在你处在一个密闭的车厢内,次声波与你的大脑频率产生共振时,会强烈刺激你的大脑,使人神经错乱,癫狂不止。”行车电脑用一种冰冷无情的机械语调说道,“所以我劝你别那么做,乖乖让这辆车带你离开这里,否则当次声波和人体内脏器官的固有振荡频率相近,你的五脏六腑便会在剧痛之中破裂,直至你在痛苦中死去。”
“我的老天爷,你想要什么?”克拉克·阮惶惶然收回右手,瘫在座椅靠背上,“要钱?你开个价吧?”
“闭嘴,看你左手边。”行车电脑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屏幕彻底熄灭。
克拉克·阮一下子坐座椅靠背上弹了起来,跟针扎了似的。他扭头,绯冷城的高楼大厦在暗色的车窗中显得略有些黯淡。他紧绷着身体,注意到左手边一栋酒店楼顶站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戴着面具、套着兜帽的男人,他站在天台边缘,冲着克拉克·阮挥了挥手,随后助跑向着万丈深渊奋力一跳。
…………
…………
第二辆飞车上升,第一辆飞车和第三辆飞车在半空之中相撞,令克里斯蒂安没来由联想到那种老式游乐园里的碰碰车。
在等离子发动机瘫痪之后,由固体燃料带动的小火箭从降落伞储存舱中自动弹出,两张色彩鲜艳的整机降落伞在高中之中绽放,像两朵在钢铁森林里盛开的花。整机降落伞的伞面是红白蓝三色组成的,由超高分子量聚乙烯纤维制成,其光滑坚韧的布料在霓虹灯光的照耀下反射出点点虹光,近乎糜烂的斑斓色彩仿佛由一大堆燃料杂糅而成。
克里斯蒂安从那两张鲜艳的整机降落伞上挪开目光,克拉克·阮的飞旋车正从他的面前经过,他顺着那辆飞车的位置望去,目光落在对面的全息模特身上。
那是由一堆冰冷数据构建而成的虚拟形象,对面的全息模特什么也不是,究其本质不过是一堆1和0,就像人类,人类同样什么也不是,究其本质,不过是ATCG组成的信息海洋。
城市灯光闪耀,迷离的霓虹光彩编织着一个又一个幻梦。在恍惚之间,克里斯蒂安仿佛在对面那个全息模特身上看到了蒂芙尼·陈的影子——近来,他经常在一些女孩身上看到陈的影子——于是,当全息模特倚在高楼大厦边上挥动洁白闪耀的右手,K也对着她挥了挥手,就好像他看见了蒂芙尼·陈。
“K,别发呆了,克拉克·阮的飞车正朝着预计的地点飞去。”无形者开口打断了他的幻想,语气之中几乎没有感情波动,“那个狗娘养的,我进去的时候,他还忙着和一个小姑娘调情。”
克里斯蒂安没有回答,他收起金属手提箱,侧过身,在天台边缘后退几步,随后在一段助跑之后,朝着右手边的深渊奋力一跃。
滑翔衣在空中张开,流动的空气托着他的身体尽情翱翔。在六七百米高的天空中,他与克拉克·阮的飞车平行,朝着同一个地点飞去,其摊开的四肢和连成一片的滑翔衣令他看起来像一只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飞鸟。
高楼大厦星罗棋布,鳞次栉比的建筑物将城市分割成一个又一个相对独立却彼此统一的钢铁空间。克里斯蒂安在掠过一栋大楼之后,展开了身后右侧的机翼,在这一刻,固体推进剂被电离成粒子,经电磁场加速喷射而出,粒子喷流和高温水蒸气化作等离子体羽流,闪动的光焰推动着他朝着左手方向急转弯漂移。
如此反复绕行三五个街道之后,克里斯蒂安带着那架被劫持的飞旋车朝着一栋写字楼的楼顶落去。这是一栋尚未装修完毕的楼房,其楼顶的水泥地坑坑洼洼,凹凸不平,粗粝得就像风沙侵蚀的戈壁建筑。
克里斯蒂安展开身后的机翼,灼热的水蒸气反向喷射,强烈的气流大大降低了人体从高处落地时受到的冲击力道。
双脚踩在坚硬粗糙的水泥地上,克里斯蒂安一边看着飞旋车降落,一边脱去最外面那件滑翔衣,并将金属手提箱扔在地上。飞旋车的车门被无形者打开,他从后腰的尼龙枪套中拔出大口径手枪,朝着静止的飞车走去。
从车上第一个下来的是那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她哭喊着、哀求着、跪爬着,凑了上来,双手紧紧抱住克里斯蒂安的大腿,眼泪和鼻涕流到嘴角,混杂在一起,甚至分辨不出成分。
克里斯蒂安俯下身子,伸出手指,在女孩的眼角抹了一下,并将手指塞进面具内。他尝了尝对方泪水的滋味,没有味道,和自己的人造泪腺系统一样,无滋无味,仿佛清水。
随后,克里斯蒂安不顾女孩的哭诉,一脚将其踹开,并在她还没落地之前一枪轰出,打掉了女孩的大半个脑袋。暗红色的鲜血和灰白色的脑浆溅在克里斯蒂安的裤脚,他无动于衷地跺了跺脚。
“老掉牙的手段看多了就见怪不怪,”克里斯蒂安靠近车厢,从里面揪出那个肥胖的中年男人,“我很奇怪,为什么像你这样的人总喜欢请一些美女保镖,然后扮成清纯无辜的小白羊,你不会真以为这样就能麻痹那些经验老道的杀手吧?”
“她是我的最后一道防线,”克拉克·阮垂头丧气,脸色灰败,“你是谁?你到底想要什么?”
“无形者,你难道不看新闻?”克里斯蒂安捏住他的喉咙,轻声说道,“我之前可是大大谴责了伊丽莎白集团,不过放心,我不是来杀你的。”
“那你一定是想要从我这里知道些什么,或者得到些什么?”克拉克·阮脸色涨红,挣扎着拍了拍K的手,示意自己喘不上气,“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松手……我呼吸不了了……”
克里斯蒂安盯着阮的双眼,轻轻摇了摇头。他的右手紧紧掐着克拉克·阮的脖颈,他没打算杀这家伙,却也没打算让对方好受。
“不必了,阮,”克里斯蒂安的声音在面具之下显得含糊不清,“想要知道些什么,我可以自己去看。”
他说罢,掐着阮的右手倏地向后一拉,可在阮的身体还没跟着力道上来的时候,K又捏着克拉克·阮的脖子狠狠朝着飞旋车的车身一撞。强劲的力道和猛烈的撞击直接作用在克拉克·阮的身上,他的眼睛一瞪一闭,彻底昏睡过去。
“我需要你的帮助,”克里斯蒂安把阮丢在地上,自言自语说道,“我打算进行神经同步,对克拉克·阮进行深潜。”
“我明白了,”无形者的幻听响起,“我在赛博空间等你。”
“好。”
克里斯蒂安蹲下身子,推动着克拉克·阮的肥硕身躯翻了个身。他将自己的右手覆在阮的脖子后,掌心随之向后一压,掌根处的光纤自动弹射而出,刺进对方的脑机接口之中。
冰蓝色的网格在建立,数据流从视觉边缘涌入。克里斯蒂安将意识切进网络,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一进到赛博空间,就有一张盖伊·福克斯面具悬浮在他的面前。
世界就在K戴上面具的那一瞬间发生变化,透过冰冷面具的两个小孔看世界,克里斯蒂安的眼界在这一刻向外扩张。他的思路、他的想法、他的念头经过盖伊·福克斯面具无限拓宽,就像一台搭载双引擎的混合动力跑车,逻辑与计算能力在面具之下就像意识的电子直接跃迁了一个能级。
在赛博空间,衣物和饰品不过是意识的延伸,一种叠加在真实世界客观反映上的主观映像。可诡异的是,克里斯蒂安戴上那张面具,他就像多了一种思考方式,甚至连数据处理和逻辑运算也呈双倍增长。
意识投石机在这种状态下变得更具破坏力,在这一刻,打包成数据包的病毒程序经投射指令的下达而开始进攻。一颗硕大无朋的火球在一瞬之间照亮了整个赛博空间,像一颗坠落的太阳砸进地面,所有的矩阵迷宫在刹那间汽化成虚无,高温火球病毒烧毁了所有的防火墙,连钻具都不需要上场。
克里斯蒂安看着庞大的火球吞噬一切,宛如灭绝恐龙的那颗小行星,他的鼻尖甚至能想象出一种烧成一片焦糊的臭味。
这已经不是瘫痪矩阵迷宫,而是彻底摧毁了克拉克·阮的防御体系,这意味着这家伙身上所有相连接的义体部件和终端都已经报废,其内部电路估计不是过载就是被熔断。在这个时候,克拉克·阮的赛博空间只有最后一种自救手段——为了灭火止损,控制核心会自动冻结所有固件。
在这种情况下,阮的赛博空间就像一个接受化疗的癌症病人,病毒程序是癌细胞,可为了杀死癌细胞,冻结灭火的化疗手段也彻底削弱了病人的防御力。
一切对于克里斯蒂安来说几乎是不设防的,他甚至不需要伪装、不需要数据猎犬,就可以直接行走在矩阵迷宫的废墟之上。世界一片荒芜,猩红色的晶体火光和冰蓝色的断壁残垣同归于尽,交织成一首两色乐章。
克里斯蒂安踏过废土,意识走进了阮的核心深处。在那里,对方的过往记忆凝聚成一个又一个循环播放的全息场景,在阮的记忆大海中,类似的场景成千上万,酒色、权力和金钱填满了他的每一寸欲望。
他看到了无数赤身裸体的女孩在记忆中呻吟娇喘,她们的身材曼妙得像桑德罗·波提切利笔下《维纳斯的诞生》;他也看到了觥筹交错、谈笑风生的上流社会社交场合,人们举杯同庆,空气中弥漫着金子、权力和沉重而又保险的财富的气味;他还看到了某种邪恶而令人难以理解的换妻派对,到场的有不少是电视新闻里经常出现的大人物。
“操,真他妈的肮脏。”克里斯蒂安的精神洁癖令他难以忍受这些画面,他的意识波动,化成一行行代码,开始在浩瀚的记忆海洋中搜索“侏儒帮”、“伊丽莎白”、“疯控中心”等关键词。
神经同步开始,他将自己代入了克拉克·阮的记忆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