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写了,不写了……”谢昊安有些不耐烦。
他在梧桐巷的万松书院读书。万松书院的先生曾经做过隔壁县的主簿,考过院试,中过秀才。佳县之中,除了徐家等几门大户自己请了西席在府中授课,其他有些家底的,都会想办法,将子弟送到万松书院进学。
佳县的读书人家本就不多,所以万松书院中,大多数都是商贾人家的子弟。
这些商贾子弟,守着丰厚的家产,身上多少有些骄奢的陋习。
“那怎么行?谢家几代的商贾家,祖祖辈辈都想出个读书人考个功名,光耀门楣。你姐姐如今得了机缘,能够嫁入徐家。若往后你也能得个功名,咱们大房就彻彻底底地扬眉吐气了。还用得着瞧他们二房的脸色?”
“娘,你就莫要担心了。先生都说了,我的学问在学堂里是拔尖儿的。以后考个功名轻而易举的事。”
万氏听了喜笑颜开:“真的?”
“自然是真的。”
谢昊安拿了书桌上的青瓷莲藕笔搁把玩,寻思着如何开口向万氏要钱。
前几日,他和几个同窗在馆子里喝羊汤。那几个同窗比他大几岁,说道遗花楼新到了位姑娘,生的格外水灵,过了年便要择日设**宴,问他是否同行。
谢昊安别别扭扭的半晌没有说话。
“你不会还没去过吧?”一位同窗笑道。
谢昊安今年十三,哪里去过这种烟花之地?可瞧着几个同窗满脸笑意,又觉得丢人。
“我当然去过。”
“那你去是不去?”
“去!”
谢昊安是答应了,可是他从小就听人说,美人怀里销金窟。他要去,手上总要有些银子。只是他没去过遗花楼,拿捏不住到底要多少银子。
他每个月月例不过四两银子,平日在万松书院为了撑面子,笔墨纸砚都是用的最好的,经常下馆子吃酒请客自是不用说,还时常与同窗护送一些礼物。四两银子本就紧紧巴巴地不够用。
“对了,母亲方才为何事这么气恼?”
万氏绞着帕子看了谢昊安一眼。
“你好好读书便可,到时候考个功名,不要再让为娘和你姐姐欺负了去!”
“谁敢欺负您和姐姐?”
“这后宅的事情,你就莫管了,好好读书就是。”
“母亲,这您就说错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齐家是放在治国前面的。”
万氏感动得眼眶一热。
到底是读过书的,说出来话就是不一样。虽然听不懂,但听着就觉得很有道理。
“还不是那个来认亲的小蹄子?”
“欢表姐?”
他这才想起那日在飨楼事情。
晴姐儿仗着祖母的宠爱闹脾气,他早就见怪不怪了。至于那八两金的头面,那本是祖母给大姐姐的嫁妆,他虽心疼,但还没送出手就是祖母的东西。再说,后来他听说祖母派余嬷嬷偷偷将那头面赎了回来。到时候,还是大姐姐的。
不过,欢表姐倒真真是个美人。
“我听闻祖母将那套头面赎回来,就等着大姐姐出阁。”
“倒是赎回来了。可你想想,那小蹄子把头面一当,足足八两金打的头面,再怎么也有个八九十两吧。那日给你们买见面礼,能有几个钱?她这么一折腾,手头上至少还有五六十两银子!一个上门要饭的表小姐,一下子坑了一年的月例!你说,我能不气吗?”
谢昊安眼神一亮。
他怎么没想到?
若是将那些银子弄到手,自然不愁去遗花楼的事儿了。
转眼到了除夕。佳县的雪停了,积雪初融,偶尔还能见见日光。各家各户也热闹起来。
一大早,府里分了对联和红纸下来,各院自己贴春联,换桃符,剪窗花。
孟亦欢自认为没有那巧手,剪窗花的事情,就交给了杜若。杜若搬了小凳,坐在廊上剪着。
孟亦欢自己铺纸研磨,打算亲手写副对联。刚准备下笔,就听见屋外杜若在外喊。
“二公子,奴婢还没通禀,您不能往里边闯。”
“我倒是不知,府里如今是姓孟了?我一个谢家嫡亲二公子,还要听你一个外姓丫环的话?”
孟亦欢从屋子里走出来,面色沉静,声音清冷。
“二表哥是想,强闯表妹深闺的事情传出去,好污了我的名声?”
谢昊安冷哼一声:“你若真在乎自己的名声,在被拐了之后,就应当一根绳子把自己吊死!”
“那时我才三岁。”
孟亦欢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波澜。
谢昊安神情一怔。
他自己有姐妹,他的同窗家里也有不少姐姐妹妹。这些女子或是柔弱,或是骄横,遇事总是哭哭啼啼。特别是事关名节和容颜,稍有一点点事,就恨不得将自己吊死。
说实话,他是不喜欢这样的女子的。若是模样好看点儿的,还能存点怜惜的心思。若是模样不好看的,光听着那声音就觉得脑瓜子要炸了。
孟亦欢这样子的,他倒是头一回见。
三岁的他,根本不记事。
但也能想到,那时的自己,必定有父母百般疼爱。
她三岁被拐,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有这样的性子?
看着她淡然的面容,安静地立在那里,仿佛与周围的雪融为一体,随时都会化了去。谢昊安惊讶地发现,自己竟有一丝丝的心疼。
谢昊安赶紧将目光瞥向一旁。
这女子厉害得很,切不可中了她的圈套。
“二表哥找我何事?”
孟亦欢开口提醒,谢昊安才想起来自己的目的。
“听说那日你当了祖母赠你的头面?”
“是啊。我以为在飨楼的时候,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表哥不知道吗?”
“你怎么敢这么做?你知不知道这是不孝?”
孟亦欢坐在游廊的栏杆上,微微倚着柱子。
“二表哥,你若是刻意来指责我的,大可不必。外祖母已经罚过我了,让我在佛龛前面跪了一夜。到现在我膝盖还在疼,不能久立。”
“可我瞧着你丝毫不像有悔意的样子。”
“哦?”孟亦欢眸子一转:“那二表哥倒是说说,应当如何才算有悔意的样子?是要我抹着眼泪泣不成声,还是负荆请罪长跪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