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容蓁离去,楚逸也带着清苑离开,宋瑾坐上回府的马车,他依然在想着这些问题。马车窗外夜色有些迷蒙,已经到了深秋,这么深的夜天气冷得已经让人有些微微犯寒。车内的座位上摆放着一件披风,想来是蒋衡事先准备好的。他将披风打开,罩在身上,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温暖。
那一年的冬天,也是这样冷。他六岁的生辰并不像别的皇子那样有合宫庆贺的宴席,甚至连顿饱饭都成问题。母亲做了整整一个月的绣活儿,又讨好了一个送饭来的太监,才用这些绣活儿换回了一些澄粉、猪油、红豆和白糖。好在她身份低微,没有人愿意与她一起住在这样破旧的宫室里,就连侍女也只有一个名唤辛蔷的。辛蔷与母亲在小厨房里忙活了整整半日,才做出了些红豆水晶糕来。
他还记得母亲唤着他的名字,那声音亲切又让人觉得暖和:“瑾儿,瑾儿,快来吃些点心。你又长了一岁了。”
他还记得那糕咬在嘴里的滋味,因为澄粉不是上乘,有些粘牙,可是红豆馅儿却是细密香甜。母亲摸着他的头,问道:“好吃吗?”
他用力的点点头,母亲摸了摸他身上的衣服,叹了口气道:“都怪母亲没用,快到冬日里了,也只能用内务府分下来的这些薄衣料为你做件外裳,你一个男孩子每天都穿着女人衣料做得衣服,实在是不成样子。”
他吃糕吃得满嘴都是,嘟嘟囔囔地说:“母亲不要这样说,您做的衣服儿子都喜欢,就算大哥二哥他们笑我,我也喜欢。”
“大皇子和二皇子他们常常欺负你吗?”母亲将他抱入怀中,“都怪母亲没有用,都怪母亲……”
说着,她眼中流出泪来,她的泪顺着流下来,落在宋瑾的颈窝上,他觉得母亲的眼泪是那样烫,他抬起小手,擦了擦母亲脸上的泪水,目光坚定,大声道:“母亲莫要哭,儿子会好好读书,将来一定要出人头地,不再让皇后和贵妃他们欺负您。”
马车里的宋瑾闭上眼睛,童年的自己声音仿佛还在耳畔。他自嘲地笑了笑,这么多年过去了,天还是一样冷,自己虽然不再缺衣少食,还是依旧感受不到温暖。而娘亲她还没看到儿子出人头地,早就已经不在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宫里头的皇后娘娘心情不知为何特别好,三天两头的在宫中举办宴会。今天赏个菊,明天赏个桂花,后天看台戏,命妇们皆接了帖子,整个宫里好不热闹。人去的太多,攸宁也知道皇后看着自己心里不痛快,自然也就不怎么去了。攸宁不去,容蓁接了帖子也时常躲懒,加上人人都知她如今接手着琳珍阁,她也就心安理得地不怎么进宫了。
容国公府派去滇南的商队带回来消息,道是那韩煜礼在军中已经树立了些威信,他每日与将士们同吃同住,外贼入侵时奋勇杀敌,有什么危险都冲在第一个,丝毫没有京城去的公子身上所带的纨绔气。容蓁听商队的领队若此说,总觉得这韩煜礼存了死志,仿佛是要献身于边关沙场一般,便托领队送去一封信,信上寥寥数语报了平安,并嘱咐他保重身体,切莫失了性命。
这一日红菱跑来琳珍阁,道是醉月楼来了新鲜的螃蟹,正值深秋,正是吃蟹的好时候,邀容蓁过去吃上几杯酒。容蓁想到鲜美而香的蟹黄,凝脂般肥美的蟹膏,顿时觉得食指大动,笑道:“姐姐可要用梅子好好煨上一壶黄酒,吃蟹哪里能少了这个。”
红菱见她应了,亦是欣喜。两人一同走进醉月楼,红菱早已在雅间里布好了酒菜。容蓁也不同她客气,两人吃着蟹,饮着酒,说着些琐事,好不快哉。
两人正说笑着,隔壁的雅间里传出一阵女子娇媚妖娆的歌声,一曲歌毕,有男子叫好的声音传来:“好曲!好曲!也只有这样的好歌声,方才配得上这样的曲!”
容蓁听着这声音有些耳熟,略一思索,可不是那四王爷?说起来茉莉一案后还未曾见过他,想来今日又是同一群狐朋狗友在此处一起饮酒作乐罢了。
“今日那四王爷可是又来了?”容蓁与红菱道,“他倒是每日都闲着,这姑娘们也是个个清闲,只要他来,隔着二里地都能听得这醉月楼鸟语花香。”
“妹妹实在风趣。”红菱道,“只是毕竟是王爷,我等草民实在不敢私下议论。”
“如此荒唐的王爷,怕是没少听得人议论,估计他心下也不甚在意。”容蓁道,“妹妹也不过与姐姐打趣几句罢了。”
红菱没敢说什么,只听得容蓁似自言自语,轻声道:“不过他这般荒唐,倒是保了他一辈子富贵平安。”
红菱心头猛地一惊,看向这临洲城人人口中泼辣悍妒的容二小姐,只见她眼神悠悠看向窗外,眼底竟是说不出的通透,好像在她心中这繁杂的世事都如明镜一般,只是不愿意说破罢了。
这日容蓁离开的时候,闻得四王爷宋瑾早已醉倒在了雅间之中,念及当日他开解自己一事,便与红菱一同去看了看,只见他那群酒肉朋友早就散尽了,他趴在桌子上,身旁的酒杯里还有半杯未饮尽的酒,鬓发也有些散乱了,只剩了两个姑娘在旁伺候着。容蓁拿起那半杯酒闻了闻,道:“果真是好酒,只不过再好的酒也不是这般饮的。”
“妹妹不必担心,等下自会有宜春楼的人来接王爷回去。”红菱在旁轻声道。
“宜春楼?”
“王爷时常醉倒在此,每次都有莺歌巷的车马来将王爷接走的。”红菱似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可见这宋瑾真的是常客了。容蓁哼了一声道:“我还真是小瞧了他的风流,如今看看这莺歌巷倒是如同四王府的别苑一般了。既然他有人照顾,那我这就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