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白的月光照亮整个偏厅,显得格外寒冷。
疾步走出偏厅的刘嬷嬷,脸上的皱纹异常明显,沟壑纵横交错,忽然间被洪水冲散。
如果没有记错,这些年来,她第一次见有人敢这样跟夫人说话。
独夫人两眼无神,局促不安的坐在主位上。
她强压着内心的不安,那种不知所措的情绪在心头荡漾着,双手微握着椅把,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温和些,说道:“我能问为什么吗?”
然而她愕然发现,姑娘根本没有继续听自己说话的意思。
韩若思捧着桌上的凋零的牡丹,直接向厅外走去。
于偏厅门口停下,韩若思微微转身,月光透过,留下云淡风轻的侧脸,面无表情的说道:“金玉其外败絮其内,金钱不一定可以收买人心,位高权重也不一定能恐吓人,请夫人以后不要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很痛的!”
“什么……意思?“独夫人脸色极为难看,紧握着椅把,无处宣泄情绪,不免有些恼怒,甚至有些想砸桌上的紫砂壶,她完全不在意茶杯有多贵,只是不想让韩若思知道她此时的情绪,因为她知道自己一旦发怒,就彻彻底底的输给了韩若思。
韩若思淡淡一笑,说道:“夫人如此“聪明”,难道听不懂我的话?”
以赤裸裸的讽刺回应对自己生生的羞辱,这也许最好的办法,韩若思本想着平静的退还婚书,没想到换来的却是疏远和羞辱,正值花季的她,意气风发,面对如此羞辱,不免有些不甘。
当然,对于独夫人这样的人,自然不会有太好的态度。
她知道如此骄傲的夫人,最难以容忍的是什么,就是不给她台阶下的难堪。
“你……”独夫人欲言又止,脸上蒙上了一层寒霜,她生生的嗅到空气中那一丝无法接受的讽刺,却又不能做些什么。
”我虽出身贫寒,却没夫人想象中那么愚钝,你不就是想羞辱我,以让我撕毁婚书吗?可惜了!没有如你所愿。”
独夫人哑口无言……
韩若思看着脸色苍白的独夫人,继续说道:“夫人明明有很多种方法解决这场婚姻,你却选择了最愚笨的方法!”
……
“我爹爹从小就教诲我,有恩必报,有仇必诛,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绝不姑息,当然,小女绝没想对夫人无礼,只不过是想夫人知道,小女人穷志不穷……“韩若思很坚决,尽管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语气还是很温柔,很礼貌。
一口说完,她心中的不甘发泄得淋漓尽致,有一丝酣畅淋漓的愉悦。
此时,独夫人的脸色冷到了冰点,紧紧握起桌上的紫砂壶。
事实上,正如韩若思所言,她始终表现的很有礼数,没有任何失态的地方,只不过简简单单说了几句,便把达到了讽刺的极点,这或许是一种天赋。
整个偏厅无比压抑。
门外,伏在窗户上的刘嬷嬷极其僵硬。
……
”砰!“沉重而冰冷的声音响彻整个偏厅,紫砂壶碎了满桌,冷却的茶水四处飞溅,是被夫人生生的捏碎的,双眼发红,表情狰狞。
眼里泛起道道寒光,却不能明目张胆的大发雷霆。
毕竟韩若思是和自家公子有婚约的,他爹爹还对独孤家有恩,即使是独夫人也应礼让三分。
整个偏厅静的让人发慌。
韩若思自然不会理会,继续往庭院走去。
便在这时,刘嬷嬷走进了偏厅,脸色极为阴沉,走到夫人的身旁,压低声音说道:“夫人!就这么让她走了?”
“先前以为她是个温柔善良的姑娘,现在才知道,她居然是个阴险狡诈的小人,我看她本就是想攀附将军府寻好处,不过被夫人一下就说破了,才编出一大堆鬼话来嘲讽夫人……”
独夫人知道刘嬷嬷的意思,但看着韩若思离去的背影,反而变得坦然,脸上的尴尬少了许多,整个身体轻了许多,面色微沉说道:“难道还嫌我丢脸丢得不够吗?”
“也许她说得对,我明明有许多种方法来解决这场婚姻,自己却选择了最愚钝的……”
刘嬷嬷吃了闭门羹,自然是要把账算在韩若思身上,看了看她离去的背影,刘嬷嬷眼里泛起一道寒光,轻声说道:“夫人!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夫人脸色阴沉。
“夫人难道忘了!公子和公主大婚在即,倘若要是让皇上知道公子有婚约这事,那可是欺君之罪!反正府中没几个人见过她,何不趁这个时机,将她铲除掉……”
独夫人眉头微皱,如此聪明的姑娘,也不知以后会带来什么麻烦,夫人的确想除掉的这颗绊脚石,毕竟她的面子掉了一地,甚至被韩若思狠狠的踩了几脚,心里的怒意无处宣泄,甚是憋屈。不过自己身为将军夫人,一切都以将军府的名声为重,身居高位,多少人觊觎着,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会为家族带来灭顶之灾。
灭口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需要从长计议。
她犹豫了一下,低沉的说道:“不可!朝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府中,岂是你说杀就能杀的……再说这样做也值不得,反正她不知道千夙大婚的事,找几个人盯着她就行了。”
“我要是说可以对将军府锦上添花呢?”刘嬷嬷直直对视着夫人,很认真的说道,眼里流露出一丝深不见底的意味。
“此话怎讲?”夫人似乎从她的眼里看到了诡异,微讶道。
刘嬷嬷站直身子,双手置于身前,笑道:“燕北王谋反……这似乎是一段佳话!”
独夫人怛然失色,又像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下人有这般缜密而冰冷的思想,的确让人有些惊讶,不过建议对夫人有益,她不会太在意。
“确实是一段佳话,似乎只能出现戏文里的佳话,想想似乎有些可笑……”
独夫人阴沉的脸色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确实这一暗示!激发了夫人心中强压着的愤懑。
燕北王早已落寞,毫无契机东山再起,我独孤家灭他如踩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利用这姑娘引出销声匿迹的燕北王,再一并杀掉!
一边除去这颗绊脚石,另一边爱子为大夏拿下一名大叛贼,又记下一大功,这一石二鸟之计,简直妙不可言。
想想眼前这姑娘被吊在长安城墙上,那嚣张跋扈的气势褪去,一副可怜巴巴的面容,生离死别的痛楚,实在让人大快人心……
“夫人实在高明!”刘嬷嬷与低身赞叹,两人眼神交融,嘴角边勾起一丝让人不寒而栗的冷笑。
独夫人眼里那份杀气,使得她眉宇间涔涔的细汗,以及乌黑浓密的丝发所彰显出的娇柔之美,不合时宜。她脸色极为冰冷,慢慢拍下手中的紫砂壶碎渣,疾言厉色的说道:“不愧是燕北王的女儿,简直是胆识过人,过分聪明,不过你可知道过于聪明的人,是不能长存的……”
正跨出厅门的韩若思,听出了话语中的杀气,楞了一下,苦笑道:“上千双眼盯着的将军府,难道夫人还要杀人灭口不成……”
独夫人冷笑道:“换作别人我可能真不敢,也没必要。关键你是燕北王的女儿,那就不一样了……你如此嘲讽我,很抱歉!这或许能让你愉快,却让我很不高兴……”
韩若思一下就怔住了,她从独夫人的语气感到一丝不安,更多是惊讶,难以置信。
堂堂将军府竟然如此黑暗……
她微捏着裙角,对将军府有丝失望,心里复杂,神情严肃,完全出乎意料,她本以为最多是激怒夫人,让她难堪,不曾想到夫人却起了杀心。
这或许是一种意外!
又或许独夫人本就是这般模样,能坐上将军夫人本就不简单。
她的话语让韩若思感到不安,也不知道那嬷嬷跟她说了什么,让她非杀自己不可。
至于爹爹的身份,韩若思自己都是一个谜,从未听闻,也从未听爹爹提起。
倘若独夫人说的是真的,那么自己想逃出将军府,那便很困难了,毕竟燕北王人人皆知,二十年前大夏皇帝赏万两黄金,封王侯,悬赏燕北王的项上人头。
燕北王一旦露出足迹,就会激起许多贪婪的目光。
能让独夫人不顾将军府的名声而来杀自己,多少还是觊觎功利。
果然!在绝对利益面前,恩情似乎也不堪一击。
这一刻,韩若思感到前所未有的失措,那种不知从何而来的不安,也许是对爹爹身份的担心与诧异,也也许是独夫人冰冷的语气。
不知何时,皎白的月光让她感到有些寒冷。
来自骨子里的冷静,强压着心中的慌张,韩若思平静说道:“夫人你误会了!我爹爹不是你所说的燕北王……”
她不曾想到,自己的声音竟然会颤抖。
她管不了爹爹是不是燕北王,既然独夫人杀心已起,多说无益,再多也是徒劳的。
多停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险。
先逃为宜!
她头也不回,便急忙走出庭院,避开夫人和嬷嬷的视野,她甚至狂奔起来。
这可能是自我保护意识,也或许第一次亲耳听到有人要杀自己,而产生的慌张……
早在进府的时候,韩若思便发现那嬷嬷是个很厉害的人物,也不知能不能逃出去。
四更时分,窗外明月流光,万籁俱寂。
黑丝绒般的天幕,嵌着明月或星子。在这个陌生而相似的庭院里,韩若思一时分不清了东南西北,她只能循着有光的地方走……
穿过几座楼台轩榭,躲过了几个婢女,便见到前方灯光越加暗淡……
韩若思其实很迷,她很不理解今天的事情,明明自己是来退婚的,怎么最后却却变成现在的局面,她更想不明白,独夫人为什么会起杀心!
就连爹爹的身份现在都是个谜,有很多事情都想不明白,她不再继续去想,只是想着偏厅里独夫人冰冷的语气,狰狞的面容,让她不禁对那将军府公子产生很多好奇,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长得是否英俊?当然,在这样的府中长大,想来脾气也不可能好……
显然!有这样一位母亲,品貌也不可能好到哪去,很大可能是位荒淫无道,游手好闲,脾气暴躁的伪将军。
她便不再对将军府抱有什么态度……
将军府极大,即便走过一次,没有仆人接引带路,她还是很自然的迷了路,待到发现这个时候后,路便到了尽头。
高大而浓密的树林,遮掩着,连月光透不进,暗淡的光线,隐隐看着远方是一面石墙。
转身看了看身后,此时将军府格外的安静,那嬷嬷似乎没有追上来,也不免有些奇怪。
树林边一棵大树旁,是一间破旧不堪的木房,腐黑色的木板,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味……
微风拂过,木板响起咔吱,咔吱的声音,仿佛随时要倒塌。看来是间废置已久旧屋,满屋充满惶恐不安的气氛,冥冥之中有一丝凄凉,不禁让她想起儿时爹爹给自己讲冷落妃子被贵妃谋害的故事,有些不安,又因为自己的想法觉得无趣。
自己为什么不知不觉走到了这个地方,从未来过,却又似曾相识。
寂静阴森,耳旁响起风吹树叶沙沙声,已是是四更时分,突然一个黑影掠过屋顶……
便在这时,她感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抬头望去,树林旁那漆黑的墙角处冒着许多绿幽幽的眼睛……
伴随着的还是粗鲁的喘息声!
脚底传来一丝凉意,韩若思心头一震,不禁后退几步,此时,她才知道自己不是迷了路,而是被人刻意引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