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一样倒不是那种坚定地认为同人就只能为爱发电，绝不能用来赚钱的同人原教旨主义者。相反，顾一样其实是认可同人这种二次创作中存在的创造价值的。她完全相信，有才华的同人创作者，甚至完全可以创作出超越在原作之上的二次创作作品，正如《藻海无边》之于《简爱》。但当她亲眼看见某种被资本人为制造的价值泡沫的时候，她本能地不想参与其中，甚至会产生某种道德上的罪恶感。
如果有可能的话，她确实希望，她所挣到的每一分钱都可以是纯粹的，甚至是完美的。哪怕她其实也无比清晰地知道，这种可笑的虚幻愿望永远也不可能实现。
“你不要把这个事情想那么复杂，也不要去思考什么同人与商业天生就是两个世界，一旦商业化就不再是同人之类的问题。你就当做是接一个定制广告，甲方要求你把广告做成漫画的形式，他付费提需求，你拿钱满足需求，这不就完事儿了吗？就这么简单。”
沈磊一直在极力劝说她做个务实的创业者。
顾一样忽然觉得十分萎靡。
这种感觉怎么说？大约就是贾宝玉遇上了薛宝钗，被劈头盖脸一顿教育，规劝他好好读书，考取功名，将来做个大官儿，光耀门楣才是正途。真的是让人想不萎都难。
所以说，林黛玉的好，真的是世俗之人无法懂。
贾宝玉这一辈子大富大贵大起大落，也只得一个灵魂伴侣林妹妹。当时之人不懂，当今之人也不懂。那不过是因为绝大多数人，匆匆一生，何其不幸。薛宝钗遍地都是，然而要说林黛玉，那根本是连林妹妹的一根头发丝儿也遇不着的。
虽然怎么说……她竟然把自己带入了贾宝玉，在这里默默感叹，沈磊到底也只是个薛宝钗，始终不是她心中所想的林妹妹，也实在是十分猎奇了。
顾一样难免兴致缺缺的，稍稍修整了一下自己的思绪。
“我知道你是好意，我也知道你说的这些都有你的道理。”
她才这样开口，沈磊立刻就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这不是我的道理，你怎么就不明白——”
他再一次尝试，努力向她剖白。
顾一样直接打断他。
“我明白。我这样说吧，我知道你说的这些都是很现实的道理，是现在我们所面临的事实与规则。可我就是不喜欢这种感觉。我承认我现在确实面临一些困境，我确实每一步都往前走得很艰难，但我就是不喜欢这种被你施舍的感觉。你难道不明白吗？我不想将来可能存在的某个时刻，我们说起今天，任何其他人——也包括你，包括我自己——会觉得我占了你的便宜。我所得到的一切，都不是我靠自己的努力，自己的能力得来的。而是因为你，因为一个男人给了我一切。你懂我的意思吗？”
她说到这里，就好像有一股强努着的劲儿，终于松懈了，得以停顿下来，大喘了一口气。她又接着说。
“所以我不是在拒绝一个，在你看来各方面都很完美的合作机会，而是我不想让我自己陷入这种又必须去证明自己的困境里。这种感受你可能不理解，因为你是一个男人，你永远都不需要面临这种审判这种责难。所以你尽管可以觉得我矫情，觉得我不可理喻，但我是一个女人，我这一辈子从生到死，就逃不开了。”
然后她就不再说话了，只是安静地看着沈磊的眼睛。
沈磊也看着她，眼中明明灭灭的光芒从困惑到澄清，又从澄清渐渐转为新的困惑迷茫。
“……既然我不行，那你为什么就能找李俊熙帮忙呢？”
他明显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这个问题问出来。
顾一样起初愣了一瞬，似乎连自己也没有细想过这个问题，但她很快就明白过来了。
“因为李俊熙是李俊熙，你是你。你和李俊熙不一样。你要问我为什么，那你不然问问鹿。她为什么从来不主动去找你家太子爷帮这种忙呢？”
以顾一样自己的感受来说，她觉得她已经说得再直白不过了，再没有可能更直白了。
她甚至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从来没有说过这样让她脸红，甚至感到有一丝羞耻的话，尤其是就当着正主的面儿……
然而沈磊明显是完全没听懂的样子。
“我真的不是很懂。你以前给周文渊打工的时候，不也可以很正常的来找我帮忙吗？为什么现在又不行了？以前和现在有什么区别吗？重点是，我是愿意的。我想帮你，而且我可以做到。我觉得这跟什么占不占便宜的根本没有任何关系，你为什么就是要……拒绝我呢？”
他就是一脸完全没有接收到一星半点隐藏在话语中的信息的懵样儿，完全沉浸在自己不被理解不被接受的焦虑之中。
顾一样无可奈何，“我没有拒绝你。”
他只会像一头较劲的牛一样，反反复复说，“可你给我的感觉就是在拒绝我啊。我真的完全弄不明白……你什么时候高兴，什么时候又突然不高兴，我绞尽脑汁好不容易想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应该可以让你高兴的事儿吧，结果你反而就更不高兴了……我真的是……”
“你觉得你已经完全晕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整个人都要窒息了，是吧？”
最后这一句，沈磊自己也没能说出口，顾一样直接替他补完了。
“那你就不能干脆别琢磨我高不高兴的问题了吗？”她有一点无奈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感觉有些事情她真的没有办法解释，没办法再解释得更清楚了。
沈磊被她这一句怼得跟被大馒头噎住了一样，好半天才缓过气来。
“我就是想让你每天都高高兴兴的，不想让你生气，也不想看着你为难的样子，我这也有错了吗……？”
他看着顾一样，表情完全像个受了打击的孩子，连嗓音都疲惫起来，甚至还有一点隐约的哽咽。
这天儿可算是彻底被聊死了，连诈尸的可能都没有，再也没法聊下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