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才说完，那边的陆鹿就先笑出声来了。
“你这人就老是这样，什么事儿从你嘴里说出来，就总让人觉得有一股时刻需要接受正义审判的味道。”
她一边说一边把李俊熙往旁边扒了一下，主动参与到这边关于工作室未来发展的讨论之中。
“你就先把你那爆棚的正义感放一放，好好听人家说，有想法好好聊不行吗？干嘛说得那么难听。”
陆鹿很明显是怕她情绪顶在那儿，又跟沈磊吵起来。别的不说，要把送上门的新合作机会也泡汤了就实在没什么必要。
顾一样虽然能理解陆鹿这种担忧从何而来，也充分知道这种担忧不是毫无道理的，但依然觉得有一点委屈。
“我哪有什么爆棚的正义感，这不是他自己说的吗？他有一个项目，给钱的，只要咱们点头就给咱做。这不就是上门砸钱吗……？我也没说错啊。”
她垂死挣扎地做了个总结，然后就被陆鹿直接一把揪住了耳朵。
“就现在这个环境，挣钱这么难，多少人满世界找钱都找不着，有人上门给你砸钱你就偷着乐吧，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就矫情吧！你说你是不是矫情？”
这还是陆鹿头一回当着沈磊和李俊熙的面儿这样教训顾一样。
李俊熙眼见原来这屋里会被陆鹿揪着耳朵劈头盖脸骂的狗也不止他一条，顿时乐得嘴都合不拢了。要不是还被最后那一点人类的自我认知束缚着，简直是要当场满地打滚。
相比之下沈磊就克制多了，依然人模人样的，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虽然看着顾一样被揪耳朵时的眼神多少也还是有那么一点幸灾乐祸的味道……
顾一样被揪得龇牙咧嘴，一边揉着耳朵一边讨饶，但还是嘴硬。
“那话是说给人听啊，同样一件事儿，他就不能说得再好听一点嘛。我听他这意思就像是上门来砸钱的还怪我啊……”
“怪我怪我。”沈磊赶紧把话接过来，“其实我真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有这么一想法。而且，说实话，我也更愿意和熟悉信任的人合作。现在赶着前两年热钱多就进场来做漫画的人虽然多，但不靠谱的也多啊，尤其是那些画手，一个二个真的被宠坏了，你们在这个行业这么多年了应该知道。我要有那闲工夫哄他们，还不如直接让你做呢。我省心放心了，你们也能有进项把眼前这个坎儿撑过去，这双赢啊，为什么不做？”
他说得掏心挖肺，脸上已经是十二万分的诚恳。顾一样虽然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一点微妙的不爽，却也没办法继续矫情下去，只好默默闭嘴不吭声了。
其实心里特别清楚，沈磊在和她说的，无外乎是一条赚快钱的路子。
手游特别能赚钱这件事儿，但凡是对整个ACG行业稍微有一点了解的人，全都知道。当一个行业能赚钱到一定份儿上，是不可能关起门来只有自己赚的，必然会带动周边的一系列相关行业，就像紧紧扒在巨象腿上的蚂蝗一样，全都上赶着来吸一口血。
沈磊所说的那种由官方付费购买的“同人”营销，就是其中之一。
作为一个在所谓二次元圈子摸爬滚打多年的人，对于同人这个概念，顾一样是再熟悉不过的。
这种建立在非商业与二次创作基础之上的文化之所以风靡全球，从日韩到欧美，乃至在国内也拥有众多爱好者，顾一样一直认为其中最关键的一个核心原因，就是因为纯粹的爱好。
与以营利为唯一最终目标的商业行为完全不同，同人文化完全是建立在爱好的基础之上才发展起来的。最初的同人爱好者们之所以动笔创作，是丝毫没有考虑过，也根本不存在，把创作变现成财富的可能的。完完全全是出于对原作或某个角色的喜爱，被想要表达这份喜爱，想要和同好交流的心情所驱动。
但喜欢的人多了，参与的人多了，就一定有能赚钱的机会。凡有能赚钱的可能，资本必然到场。
随着喜爱参与到同人文化中的人越来越多，把持着原著作品版权的资本也渐渐从过去睁眼闭眼，坐等同人创作者们用爱发电，给自己手中的IP创造讨论量热度，“进化”到主动出击，付费购买大量的所谓同人作品，来给自己想要运营的IP制造同人圈子，制造热度以及讨论量极高的假象。
而人多少是有从众心理的，看见一个似乎热度很高的东西就会跟风。去玩，去看，去参与。
像这样由官方在幕后出钱购买同人做推手，从而带动起热度的产品，无论是小说，游戏，还是动漫影视产品，仅顾一样所知道的，就已经不止一个。
这早已不是什么具有创新精神的创举，而是业内人尽皆知的营销手法。随之而起的，自然是可以被购买的同人作品水涨船高的稿酬标准。
顾一样曾在一次业内饭局上，听某个大厂制作人在向妹子们得意洋洋吹牛的时候，报出给某同人画手定制付费的四位数一张图的价码。而以顾一样，作为业内资深编辑的专业眼光来看，这个同人画手的水准实际上也真的就只到同人爱好者的水准而已。如果要作为专业插画师出道，那样的作品完成度是远远不够的。至于做一个专业的漫画主笔，那就更是相差甚远了，且不说镜头叙事能力等一系列专业功底，仅仅就极高强度的工作压力，就完全有可能把他打趴下。
要让顾一样个人发表意见，毫不避讳地说，她觉得这种现象是畸形的。
但“她觉得”丝毫也不影响行业环境就是可能变成如此畸形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