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装疯卖傻
今天早上那群大臣已经搞得他整个脑袋都要爆炸了,还想晚上过来清静清静,没想到一进门就碰到她又哭又喊的。
映玄沉了沉气,突然一脚踹开了她,只听她“啊”的一声撞到了柱子上,他心烦气躁地嚷嚷起来,“到底要孤说多少次才明白嘛!?烦都要烦死了!说了不要去就是不要去嘛!”
百花园内准备迎接王上的晓春看到这一幕,本想上来劝说,却也吓得噤若寒蝉。当所有人都觉得明姬是时候收手的时候,她却又“噗通”跪到了地上,再次抓住了映玄的衣裾,望着他的眼神仿佛视死如归。
“陛下如果不让妾一齐去,妾宁愿去死!”
明姬的声音传到了菲的耳朵里,她震惊地看着这个羸弱的姑娘,万没想到明姬娇小的身体能够发出这么强大的声音。
她望着他们,突然间,她居然希望映玄坚持自己的想法,不要带明姬一起去。
映玄低头看着梨花带雨的明姬,五年,他从未看过她这个模样。思及明姬平日对他柔情似水,百依百顺,他心中泛起一丝愧疚之意,他应该还不至于连一个要求都不能答应她,毕竟他们做了五年的夫妻。
“你别跪在这里了,很难看的。”他把自己的衣裾从她手里抽出来,“孤明日和丞相说一声便是了。”
明姬望着他,这声音……
他对她微微笑了一下,整理了一下衣服,径直往前面走了。
原来他的心里面还是在乎明姬的,菲看着新的菜肴端到了自己面前时,心里面却是这样想着。
映玄倒是好像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忘记的一干二净,平平静静地吃着晚餐。菲入宫以来,已经渐渐习惯了宫中的诸多规矩,但是她发现,王上要遵守的规矩比其他人都要多出很多。譬如他吃饭,每一道菜都只能吃一口就要换下去,“因为君王不能让别人知道他的喜好,否则会给人机会投毒。”——当时她问婉英时,她是这样向她解释的。
那么,他是不是也不能让别人知道他喜欢谁、在乎谁呢?否则,就会给人机会加以要挟了,不是吗?
菲觉得,无论眼前的这个人是痴是傻,是聪是智,她都没有办法知道他在想些什么,那种模糊的、朦胧的感觉让她觉得很不安全,很害怕。
“王后为何发呆?饭菜不合胃口吗?”
她微微一愕,才发现自己居然想东西想得出神了,愧疚地低下了头,道:“没什么,妾失礼了。”她四周环视了一番,奇怪地问道,“陛下,适才妾未注意,婉英去了哪里?”
“她呀,”映玄想了想,抬起手指向绅宁殿的方向,“刚才孤看到她往那儿去了。”
“绅宁殿?”
看到他点头,菲更奇怪了。
绅宁殿建在长廊的旁边,与龙湖苑只有一墙之隔,宫中的宫女通常都是在那里与心上人互通音讯,这是一个公开的秘密,那里是一个再也不能走出百花园的宫女们心灵的寄托。但是婉英都已经这样的年纪了,怎么还会跑到那种小姑娘才去的地方?
菲怎么想也想不通,她偷瞄了一眼正在认真吃饭的映玄,往后退了一点拜道:“妾想去找一下婉英,请陛下允。”
“去吧去吧。”
映玄说得满不在乎,但菲猜想他应该早就知道她要去了,于是恭敬不如从命,再拜了一下之后就一个人匆匆离去了。
“欸!”
晓春看王后居然就这么走了,实在有违于宫中规矩,跪起来正要叫住她,可想到不能在王上面前大声说话,她连忙用眼神请示正在吃饭的映玄,然而,他好像什么也没有看见似的,只是一门心思吃着饭。晓春也没有办法,只好又坐了下来,给他换上下一道菜肴。
只是这个王后真是越看越古怪了,从前觉得她是一个体面大方、知书达礼之人,仪态端庄、博闻强识,完全可以母仪天下,但是如今看来,她确实有许多还不能胜任的地方。她毕竟才十八岁,还太年轻了,还和这样的一位大人成为了夫妻,少不得要受一些影响的啊。
此时正是绅宁殿人最少的时候,一路过来都没有看到什么人,菲往小宫女们最常去的那面叫做“听音墙”的地方去找婉英,却从来都没有想过真的能在这里见到她。
听音墙是宫里最薄的一道墙,能听到内外两侧的声音,或许当初建造这座宫殿的人就是想到了它的用处才把它给建起来的吧。
菲沿着墙边走,不一会儿就真的看到了婉英坐在墙边侧耳倾听的身影,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就在旁边的海棠树下躲了起来。入夜以后这里也是伸手不见五指了,如果不是婉英手上戴着金色扳指反射着亮光,她也找不到她。菲悄悄走近以后,发现婉英表情严肃,也不像是谈情说爱的样子,更是十分好奇。
“哦?陛下果真是一位有着大智慧的人么?”
她一惊,这不是华家三公子元隶的声音吗?菲心思一转,莫非婉英平时就是通过这种方法与丞相互通消息的吗?也对,谁会想到有人在这里谈论国家大事呢?
“依王后所言,确是如此。”
“如此一来,就会很难办了呀。爹已经答应了公子亮要二人联合让王上禅让王位了,如今王上是个大智之人,爹必然不会让公子亮登上王位,而公子亮又岂会善罢甘休?”
菲微微一震,原来婉英所说的麻烦所指的是这个。她真的是太笨了,怎么没有想到还有这一层?如今虽然周国没落大不如前,但是那无论如何都还是一个王位,公子亮又岂会仅仅是因为大公之心而想要登基呢?
国家大事,史书之上果真写不到半成啊。菲心中冰凉,虽然现在两边都还没有挑明,但她已经陷入两难的境地。
林婉英这回想必是要告诉华元隶他是装疯卖傻的了,也罢,自从映玄得知自己要在华家诸位小姐中挑选王后以后就知道一定会是这副局面,也没什么可后悔的了。只是菲看出他在装傻,的确是令他始料未及,虽然华进棠自然不会收一个傻瓜当女儿,但是那丫头秉性之纯却是他未料到的。
能像她一样心系国家、社稷、百姓而不为名利接近他的人,也不会有第二人了。只是映玄每次听她口口声声“国家”、“百姓”,却不问问他如何,这总是让他觉得别扭。映玄还是喜欢她为他烤年糕的样子呐。
他的王后是一个心里只有大周而没有他的人啊。
不过菲将他装疯卖傻一事告诉丞相,只怕她会因此落入两难的境地……
走往怡鸾殿的路上,映玄一直在开小差想事情,走过月牙湖的廊桥时,他发现一队人马正星火往他这边赶来,领队的正是他的生母卢太夫人。映玄无奈地苦笑——落入两难之境地的又岂止菲一个人呢?
映玄还是第一次在怡鸾殿这种地方和自己的娘亲呆在一块儿。当面前坐着一位素面朝天并且哭得惊天动地的女性,而这位女性还是自己的生母的时候,映玄只能一门心思地希望记录他日常起居的龙湖舍人不要呆在自己旁边,还一丝不苟地把她哭诉的内容记下来了。
“陛下啊,呜呜,哀家听内侍女官说王后尚未见红,陛下您究竟是怎么想的啊?”卢太夫人哽咽着,用手帕一边擦泪一边说道,“陛下您是宗室唯一的男丁,大婚以后,与王后生下子嗣才是国家第一大事啊,呜呜……陛下您英明神武,怎么连这点都想不通呢?呜呜呜呜……”
映玄想扯一下嘴角稍微笑一笑以缓和气氛,但发现十分困难。自从先王辞世以后,卢太夫人就变得终日神神叨叨的,每日都要来向他哭诉子嗣一事,而且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映玄瞥了一眼好似发现特大新闻一样奋笔疾书的龙湖舍人,又瞥了一眼坐在外面的二十几位服侍卢太夫人的大小女官,脖子上不禁冒起了冷汗,更没话说了。
“啊!”
卢太夫人突然大叫一声,吓了映玄一跳。只见她从身边女官那里取过了一幅卷轴,笑眯眯地看着他,“陛下莫不是尚未知晓祈求上天赐予子嗣之道吧?”
“啊?”他完全不知道她那个阴险的笑是什么意思。
“如此陛下当与王后仔细参阅、学习才是。”
卢太夫人脸上还沾着泪痕,却笑得格外灿烂。她亲切地将卷轴塞到了映玄手中,听到外面传来王后驾到的喊声,笑盈盈地起身告辞,与自己的女官们有说有笑地走了出去。
映玄看着手里的卷轴,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原以为她又是来哭诉一番动之以情,她怎么一转眼又笑靥如花了?
他瞟了一眼还在记录的龙湖舍人,冷冷道,“你给孤滚出去。”
龙湖舍人一听,连忙告辞离开了。菲进门时正巧见到他,原本就十分疑惑的脸变得更加不解,映玄一看就知道卢太夫人刚才一定也和她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
“陛下。”菲在映玄面前坐下来,奇怪地问道,“卢太夫人怎么了?”
“她每天都会跑来向孤哭诉子嗣一事,刚才只是‘日行一善’罢了。”映玄耸肩,反问道,“她和你说了什么吗?”
那正是她最为奇怪的地方,菲点头,“卢太夫人让妾与陛下一同认真学习,不知卢太夫人所指是学习什么?”
他拿起手中卷轴,“说什么是‘祈求上天赐予子嗣之道’……”菲好奇地坐到他身边,看他慢慢将卷轴打开,只见里面是一幅画,一男一女赤身裸体,男子压在女子身上……
“啊!”菲登时满脸通红,迅速把卷轴盖起来,脸转到另一边。
映玄见状,忙把卷轴又卷了起来,发现卷轴之首居然还有文字叙述,觉得甚是神奇,于是饶有兴趣地看了起来。
心有余悸的菲瞥到屏风上,居然是映玄仔细看卷轴的身影,好不容易慢慢平静的心又猛然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脸上热得想要着火,菲转身夺过卷轴让他不要再看,没想到却失手散到了地上。长卷滚了几番全部打开了。她惊得捂住了嘴巴,只见到画上的男女以各种姿势身体交叠,而她一时间竟然没有把目光移开!
映玄看她的脸红得像田里的番茄,还是把卷轴收了起来。
“陛、陛下。”她好不容易缓过了呼吸,望着他,“卢太夫人怎可把如此****的东西给我们看呢?”
“你未仔细看,又岂知它****呢?”
他淡淡一笑,甚为平静。菲看了不禁心有不平,正要开口,却被他阻止了。
“孤觉得上面的一句话很有道理,‘夫妻之情乃二人之心之身置于一体而共享之。’——爱情是分享身体和灵魂。”映玄清澈的眼如一个未解之谜,嘴角的笑容也甚为神秘,“王后毕竟是大周的王后,而非孤的妻子。”
菲微微一震,只见映玄将卷轴放到了她面前,继而起身离开。她忙不迭叫住他,“陛下要去哪里?”
“明日便要启程去九莲山,孤回去准备一下。王后今夜独自安寝吧。”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她的心却始终没有办法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