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金?不是吧?扛这玩意儿把我累的半死才一百金?”
九嶷山下的一座小院里,歪歪扭扭的院墙上靠着的那两幅招子让我很轻易地找到了老刘的藏身之处。
老刘捧着我新得的金子,表示这些以后全都归他所有:
“小姑娘不识数儿,我老人家一掂就知道。哎等等,好像不太够分量。哎呦,差点儿就差点儿吧,贫道也不是贪钱的人,来来来,去见过你的师兄师姐。”
说罢他一根手指拨得我掉了个个儿,我定睛一看,浓烟滚滚的柴房里站着拿菜刀带围裙熏得灰头土脸的一男一女,正是先前我在酒馆里遇见的那两位。
“这是你的师兄,董慕谦。那是你的师姐,卿英。都是为师我今日新收的徒弟。”
一屋子的烟呛得屋里的人都止不住地咳嗽,在一片不可抑制的咳嗽声中,我惟一的师兄和惟一的师姐上场了。
我的师姐卿英,是个树妖,原本在深山老林里活得鸟语花香,后来来了个富商,废了好大劲儿把这颗千年老树给挖到了自家的庭院里。而我的师兄慕谦,则是这个富商家的三少爷。某一天,我的师姐卿英化为了人形,这一幕好巧不巧地被董慕谦看到,俗气的一见钟情的戏码上演,董慕谦便决定,誓死追随她到海角天涯。
对上了两张烟熏火燎的灰头土脸,我呵呵笑着行礼:“在下连月,相见是缘,以后多照应。”
董慕谦仍旧是我在酒馆里见到的那样,对着我扯了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细看还有点儿不屑,哼了一声就转身去对付手底下的萝卜白菜去了。而那名唤卿英的女子虽然也不面热,但或许是同为妖身的缘故,叫我觉得有些许的亲切。
卿英把菜刀一放,招呼道:“来了?”
我倒是很喜欢她独特的招呼方式,应道:“来了。”
“来了就干活儿吧。”说着她抛给我一个大南瓜:“把皮儿削了。”
我接过南瓜,冲击力把我砸得一趔趄,师父扶住了我的背,顺便拍了拍:“好好处啊你们!晚膳时咱们再正式举行拜师礼。啊,多放点儿盐,我年纪大了口重。”
话说着,我那看起来很便宜但其实不然的师父抱着金子转身向外走去,走到门口处,斜刺里突然冲出一人来,师父始料不及,那人来势又迅猛,猛一撞上去,两人的面皮都快要贴在一起了,吓得师父连忙往后退去,我一看来者是谁,也是吓了一跳。
只听那穿蓝袍的家伙开口便道:
“师父!”
吓得师父又是往后退了一步,卿英与董慕谦面面相觑,我呆立当地,不知所措。
趁着我师徒四人怔愣间,那蓝衣小子把那包金子从师父手里拎过来,抱在怀里颠了颠,然后竟然很郑重地又把它双手奉上:
“这是弟子两人的束脩,请师父笑纳。”
师父缓过神来,把金子接过来抱在怀里,冲我说:“你可识得此人?”
我连忙摇摇头:“不识不识,一面之缘,我们彼此连名字都没问。”
那小蓝袍听了也不反驳,只是从怀里掏出两副帖子,语气严肃认真:“这是我与连月师姐的拜帖,请师父过目。”
师父看我一眼,一面哦哦着,一面接过那帖子,展开一副来瞧着。我凑上去一看,正是我昨夜呕心沥血的杰作。
“你是这个连月呀。嗯,这个‘连’字很有思想。”师父盯着我的落款说道。
我好心地告诉他:“连就是莲花,月就是月亮,这是天底下绝美的两样东西。”
是了,我起这名字就是这个含义。我化成人形的那一天正好是一个月圆之夜,智识初开的我看着面前一池的莲花,还有融化在水面的月亮,心中充满了新生的喜悦。
我还在忆往昔的情绪中沉浸,谁料想此时董慕谦却皱皱眉头,说了对我的第一句话:“可是,莲花的莲字,并不是这样写的!”
一片寂静中,我的师门齐齐看向我,我感到一阵失败——这就是我在师门的第一天。
书归正传,眼下我在谒松会上遇见了卿英和慕谦,一百多年未见,彼此之间有许多话想说。我请了二位回我的司命府,院子里的银杏树依旧飘飘洒洒,茶香四溢间,我与同门促膝而谈。
自从修得仙身,卿英便与慕谦一直在六界仙游,我偶尔也会羡慕他们,想来与心爱之人日夜相守,天上地下肆意畅游,这才称得上是神仙般的日子。
卿英把茶杯放下,对我偷窃得来的仙茶表示赞赏:“茶不错。看来这司命的待遇还真是可以。”
我咂摸咂摸嘴:“不小的官儿了。”
慕谦哼了一声:“上次见你时你还在冥界要死要活,今日摇身一变就成了司命。这平步青云的日子可过得快活?”
我仰天长叹一声:“快活死了。你想不想当?”
慕谦又是哼了一声:“不想。”末了又对卿英讨好地说:“卿英去哪儿我去哪儿。”
卿英瞥了他一眼:“我倒是想在连月这儿多待一些日子。这些年来到处走,也该停停了。”
慕谦一时语塞:“呃,非得停在她这儿吗?”
我张开双臂:“欢迎欢迎。我这就去给二位收拾厢房。”
正说着,打大门外飘进来一个人影儿。我定睛一看,原来是小红。小红进来的行色匆匆,看到我的两位座上宾不由得愣了一下。我给双方介绍了一番,此处略去不表。干巴巴的见礼之后,小红正色道:“那长眉仙人的弟子你可还记得?我看需要我们下界去一趟。”
屋外夜色如墨,屋内烛暖灯明。我们一行四人趴伏在金不换家的屋顶上,透过瓦片看着屋内的情形。
“哪个是金家小姐?哪个又是叶家少爷?”我盯着屋内两个人儿,一般的粉妆玉砌,叫人难辨雌雄。
“满头金钗的那位是金玉枝,个儿高的那位是叶桓。”小红朝着两位指点,我定睛细瞧,果然识出了有一位是男扮女装,只是扮得也太像样了些,眉目如画,唇红齿白,面如敷粉,腰肢窈窕,若说有什么不和谐的地方,那就是脸颊的轮廓相对于一个女子来说过于硬朗了些。
按着我的命格录,我给这金家安排的运势还真算是不错。要说自打这金家搬离了南汝镇,一路交好运,定居京城之后,贩卖布匹的生意更是越做越好,如今也算得上是京城里数得着的富贾人家。
不知各位看官是否还记得咱们前面曾提到过,这叶桓的祖父曾经在朝为官,不知犯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病逝之后叶家被抄,还连累了叶桓的父亲叶承运被迫罢官归乡,叶家的子孙后代不但不得入朝为官,更是不得再进京城一步。
按理来说,我这么个安排法儿,这对前世的鸳鸯是至死也不会再见。
此刻我趴伏在屋顶上,瓦片的边沿儿硌得我肉痛。人间匆匆而过已是一十五载,这金玉枝和叶桓都已经长大成人,此刻两人站在一块儿附耳密语,在不明就里的人看来,颇有些姐妹情深的意味。
我把目光收回,转过身来倚靠着瓦片:“要真是姐妹就好了。”
“玄啊,玄啊!”卿英叹息道。
“剪不断,理还乱啊。”慕谦感慨道。
小红无语,我们一齐盯着他,半晌,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姐妹,也可以‘很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