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玥琅是个好东西?
不是,当然不是。
你看她过的糊里糊涂,什么事都敢插一脚,表面上大情大义,舍己为人,忠孝两全。
实际上呢?她阴着呢。
要不是算计周全,心里有了底,凭她那怂样,扮猪吃老虎都不够看,更何况是扮猪吃真龙天子呢。
她再怎么狠了心的要舍己为人,父债子偿,也绝对不可能把自己命堵出去。
哪怕是慌不择路的黎竤那一回,也是算准了横竖闹大了也要不了命。
你说她祸祸心思,乱的没了机灵?
那不能够,她精明着呢,硬的时候能叫你觉得她是真的在玩命,怂的时候也是恰到好处让你不好意思恃强凌弱。
这一会,看起来是当着官家玩起了命,但心头退路在来的时候就想了十条八条。
你看她是准备英勇就义?
那不可能,她怂着呢,只算计着怎么全身而退,顺便,再捎上她的便宜老爹。
她晓得穆茂渲对她好,于是受了这么一脚,也算是心甘情愿。
穆玥琅捂着胸口,缩在地上。
官家这一脚,有气,着实不轻。
但官家什么人,天家气度又是什么?你把他头发点着了他都能不紧不慢的去打一汪甘冽的泉水浇头发,管它手头边有没昨夜下雨的积洼呢。
所以这一脚,重是重的,但也留了分寸,不打紧。
穆玥琅揉了一会胸口,收起先头玩命的无赖气势,眼眶一湿,当面就扮起委屈来。
这委屈扮的,恰到好处。
眼里包着泪,手里又在抠地毯,但一点声响都没有,连呼吸都压的死死的,眼泪是往外流个不停,可她又让你觉得她这是忍着呢。她不想哭,但怎么办呢,太委屈了憋不住啊。
李向羽都被她这么一下唬住了。
正常人这个时候要么喊着“饶命”,要么喊着“该死”,不管怎么,磕头求饶认错是最基本的。哪有像她这样的,捧着心口盯着你哭。
这盯的是什么人,是国主,是圣上,是这大内,这普天头一人。
李向羽什么时候被人直惶惶的这么盯着看过,他是皇上呀,这么一个劲的盯着他的人,早就犯了大逆不道,满门抄斩了。
可穆玥琅这么一盯,哪里来的大逆不道,连一丝丝的不尊重都瞧不出了,只有九分委屈,一分胆怯。
李向羽反应过来,先不说穆玥琅这么瞧着他,他自个儿这么正经八百的瞧住一个人,已经是失态了。
于是干脆回过头,懒得再看。
穆玥琅瞧他回头了,没了头上那压顶的威严,小心思也活泛起来。
头都开了,罪也受了,胸口这一下还疼着呢,那既然如此,一不做二不休,犯浑到底呗。
“圣上要罚父亲,小女晓得利害,但小女着实不忍心就这么看着,说到底父亲也是代小女受过,但这过错,请圣上成全,小女甘愿自己担着,圣上要杀要剐,听凭圣断。但请圣上念着穆氏一门,世代忠良,家父一生,鞠躬尽瘁,脚不沾地,夜不宿府,只发落小女一人。”
说完就“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又正好把先前落在头上朱墨磕散,真真的红淤和着粘稠的红墨,看起来,确实决绝又凄惨。
穆玥琅这话,说的很有意思。
你看着这是全了孝悌,一心想着代父受过呢,还不输人花木兰替父从军的气节。
可是这么回事吗?
当然不是,她穆玥琅又不傻。
别的不会,扮猪相最在行。她再这么磨炼两遭,就能在古代版戏精的诞生上一举夺魁了。
头两句,她是在说,我穆玥琅自己的锅自己背,希望皇上明事理,不要为难穆茂渲,对事不对人,您要当个明君啊。
再一转口,说穆氏世代忠良。这是怎么回事呢?也不过就是告诉皇上,我说的虽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也不是这么个事儿,看在穆氏一门清贵尽忠的份上,不能寒了忠臣良将们的心,您自己个儿掂量着怎么罚。
最后一句,穆茂渲鞠躬尽瘁,天天在您跟前忙活,他是个什么人,您门儿清。人这么忙,脚不沾地是常态,夜不归宿处理公务也是有的,您要是还问他治家不严的罪过,那就是您的不是了。他是治家不严啊,但还不是操心着您治国去了吗?
这话胆子大吗?胆子太大了!
但怎么推敲是李向羽自己个儿的事儿。
你要说她穆玥琅话里有话,冲撞圣上不是不可以,但是,人就端着一颗舍身救父的心跪在你面前,你还怎么拿捏她?
儒生当道,他李向羽再如何在万万人之上,也不能这么犯众怒吧。不全人家重臣忠臣家的一身孝义,那也不能够吧。
但就让普天之下第一人这么哑巴吃黄连?憋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