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内,倒也不算阴冷。
说实话,这是一间很好的房间,好到不像是一间牢房。房内宽敞,布有四枝火炬——正牌的火炬,可不是什么火把,——默里斯很意外,牢房内,尤其是地牢,牢内是不设光源的,运气好可能会有一支火把、蜡烛或是烛台。但这里,默里斯环顾四周,很清洁。——这尤为难得——稻草床上也没有太多的虱子,甚至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桌子上有一个烛台,里面竟有半根蜡烛。
他进来三天了,每天由“伙夫”——看守他的两个看守,都被他起了外号——给他送来饭菜。不是发霉的肉与生了虫子的面包,而是真正的精***到默里斯怀疑“伙夫”在暗中偷吃了一点。唯一一点不称心的,可能就是食物在送进来时,大多数时候会参杂一些门上掉下的红色铁锈。
“伙夫”不爱说话,或是不爱跟默里斯说话。他看默里斯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死人,长得很胖,又很矮。站在地上好像一张圆桌。另一个就和善多了,默里斯老听“伙夫”喊他“爵士”于是也给了他这么个外号:“爵士”可是个真爵士,身材并不很高,精瘦、健壮,缺了一条腿。默里斯三天里大部分时间都是与这个爵士闲聊度过的。他很健谈,喜爱谈论当年之勇,但默里斯猜测他是个小贵族的小附庸,没有封地,所以才沦落至此,至于救了某些大官——兴许有可能,但肯定没那么精彩。
三天之内,信息闭塞,“爵士”虽然健谈,但永远对新闻不感冒,默里斯也不便追问。
第四天,国王来了。
是“伙夫”报的信儿,当他进来时,脸上是不解,诧异、不屑的大杂烩,喊醒了默里斯——国王在夜里造访。身披黑色天鹅绒厚斗篷,内里穿了一件东方丝绸制衬衣,袖口带有蕾丝花边。披风上没有装饰,但披风扣子上雕刻了金蜂。带了一袋子酒与新闻。
默里斯喝了一口酒,酒很劣,也很烈。他感觉一团火在嘴里,哪怕咽下肚去,嗓子眼里依旧有刀割的感觉,不过的确十分提神。国王看着他,眼中带有古怪的神色。
“我派出了一支小队,攻击了维克斯堡——女巫和三万人,儒勒爵士是指挥官。”没有任何开场白,国王直奔主题,“那里有一万人——柯克手下的精锐。短暂收复了那里,虽然后来又被夺去,但我们烧掉了瓦兰卡人的粮仓。”
“那么,女巫表现如何?”默里斯又喝了一口,问。
“好极了。”国王的口气难掩得意,他没有说女巫的具体行为,默里斯也不想去问。
“陛下,山脊城与边境省的事-------”
“我知道。”国王打断他,“我明白。”
“不,您不知道。”默里斯嘶哑地低吼,嗓子被烈酒折腾的生疼:“边境省人口下降百分之六十,五分之三,这不是战争所致,绝不是!这是------这是——”
“巫术,”国王很平静:“巫术,对,我知道,她跟我说了。生命是有力量的,更何况——没有代价,就没有收获。”火炬中跃动的火焰映入了国王的双眼,闪烁着坚定。代价------默里斯发现自己在打颤。
“巫术也罢,什么也罢,我们需要力量能打败对手的力量。”卡尔五世看着默里斯:“其实你我心里都明白,当埃文茅斯之战我们战败后,这场战争已经没有打下去的必要了——我们已经输了。输得彻彻底底。”他摇了摇头,鬓角的灰白头发格外刺眼:“士兵们在毫无意义地送死,当甘也已看到结局,所以他放弃了沃伦堡,带上一支有生力量回师王都。只有儒勒与魏玛这样的傻子才会以为我们尚有一战之力。”
默里斯无话可说,这的确是真的。当甘和他讨论过,他自己也经历了。
“柯克的军队在青铜镇集结,比之前想象的多,有五万人,全部是精锐部队。我们手里有十五万残兵,以及一座妇孺之城。”国王长叹一口气:“我不打算守城。”
“那我们?”默里斯有点吃惊:“您把军队拉出战壕与工事,与柯克的军队正面对垒,我们没有赢面。这是一场注定失败的赌局。陛下,守城是唯一的出路。”
“不,我们有两个胜点。”国王伸出手,伸出了两个手指:“一来,约瑟夫是我们的内线,他手下有一万精兵,只要打他一个出其不意,胜利便唾手可得。第二,是女巫,我同意让她去------工作。”更何况不这样,柯克可能不会与我们交锋。
“您不能信任她!您不能拿您的子民去------”
“住口,伯爵!”国王真的愤怒了:“我给了她囚徒。我知道,我已经成了笑柄,成了“巫祸”第二,但我更不想成为爱德华二世,我的家族因为他烙上了耻辱的烙印,这鲜红的印子就印在我的姓氏上!我绝不投降,绝不屈服!与其让他拥有半壁河山与我们分庭抗礼,我宁愿孤注一掷,诱他出战,歼灭他!我宁愿死在战场上,也不愿死在瓦兰卡人的地牢。好了,伯爵,是为国尽忠的时候了。”他的手一扭,用钥匙打开牢门,扔进一支戒指:“我任命你为首相,伯爵。”
默里斯拾起了那枚雕刻着金蜂的首相戒指:“陛下,皮特公爵?”
“别问他,你的这位前辈主张求和,要将爱丽丝公主与亨利王子交到瓦兰卡那帮野蛮人手中,还要割让埃文茅斯。嗬,这狗东西,居然背着我与柯克通了信!这狗东西!!”国王狠狠拍了一下手:“我剥夺了他的爵位,放逐了他的儿子,法耶特。他本人?我把他交给了女巫。”
默里斯记起了十年前在女巫房间内找到的恐惧儿亵渎的祭器,不由得,浑身打了一个冷颤。
“至于你------”国王停了一下,仿佛在下定决心:“你------把我儿子亨利带去凌河城------万一我------你就扶持他即位,国家不可一日无君。”
“陛下,我并非文官,只是一介武夫。”默里斯说话缓慢。
“这无所谓,”国王说:“你依旧忠诚如前,对吧?”
“的确,陛下。”回答不假思索。
“你的确只是一介武夫,但你足够忠诚,你的前任是文官,他会写文章,可把自己的命都写没了。我要的不是才华,是忠诚。”
忠诚------“陛下,我怀疑我-------”
“如果你不愿当的话,”国王站起来:“就留在这里发霉吧。如果你愿意来找我拿遗诏。”国王转身走了。
默里斯看着敞开的牢门,沉思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