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曾经,见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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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卿听完没有说话,抬手揉在徐苏木的头顶上笑了。被阳光映照的脸,一半陷在阴影中,另一半折在空气里。是他的何时,还是他的何处,柔软的卡在了徐苏木的心里,轻薄又酸楚。
徐苏木看不懂李长卿的表情,更不明白他的内心处在某种境地。只能顺着他的转身一起坐上车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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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曾经见过吗。
任何事情都是有一个开端的。
在记忆最初里的春分时刻。
或者更具体些,第一世的时候。李长卿因工作变动搬家到了一个朋友的闲置公寓里。作为回报,他需要照顾一周朋友家的狗。当他千辛万苦的把哈士奇领回家时,就预感到这一周肯定会生活的很辛苦。
正开门时,身后也响起了声音。一个穿睡衣的女生拎着垃圾走出来。
“诶,你好。我是新来的邻居,叫李长卿。”递过真诚的笑。
“你,你好,我,我是徐苏木。”尴尬于自己的睡衣,红着脸。
“嗯。对,你怕狗吗?”牵绳的手被拉扯一下,才想起来的问题。
“不,不怕。我挺喜欢狗的,这是哈士奇吗?”徐苏木走上前,轻抚过毛绒的脑袋。
“嗯。我帮朋友养的,叫三勺。”
“喔,真可爱啊,长得很漂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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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来一往里,光影从玻璃窗流转到地砖上,又沿着电梯的棱角滑过去,最终形成一个四边形。对话间有电梯抵达的回声,楼下惊起的车鸣。从高处飞来的鸽子落在窗沿外,眼睛黑的彻底,像是渺小又寂静的宇宙,传来了遥远又连绵的振翅声。可能是彼此的对白太过日常,可能是他的声音透着软糯,也可能是谁家烘焙的蛋糕糖分浓郁,更或许是她湿漉的头发滴落出果香的亲昵。一切不经意的瞬间都成为此刻可能性的关键。互相牵连的对话里,不知是从李长卿身上,还是他的背后,亦或是都与他无关的其他事物,漫延出丰沛也暖热的甜。
完整的,细腻的,包裹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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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然的递送出自己的联系方式,顺带也毫无察觉的把信任一并给予。
日渐熟悉的关系里,李长卿的喜欢来的直接而猛烈。两个人在五年的时间里,感情顺利的发展到了谈婚论嫁。要说哪里还存在着不一样的,就是徐苏木的秘密曾一度等到了重见天日的那一刻。
不过因为陈南星的前车之鉴,“坦诚相待”这点在她的爱情里总被认为着可以等久一点。再久一点,久到有一个对的时机出现后,才能获取到足够的安全感得以全盘托出不含畏惧。像是被封闭在暴雪中的动物,粮食充足后才会毫无顾忌的沉睡。
“长卿呐,下周日你有事吗?”徐苏木看书时,不经意问着工作中的人。
“我下周五出差回来,周六周日应该都没事,怎么了?”
“喔,没什么,就是想让你陪陪我。”
“你即便不说,我每天也都一直抽时间陪你。怎么,下周日有安排?”李长卿合上电脑,走到徐苏木身旁,吻过她的发梢。
“你回来就知道了,等着吧,嘿嘿。”
徐苏木认为相对合适的时机,可以和盘托出秘密的时候,是在她29岁生日当天借着对方些许过多的宠爱和不忍扫兴的心情,可以让自己拥有被理解的特权。再者,能听见对方心声的秘密,也是可以被庆贺或者惊讶称赞的好事了吧,隐瞒这么久也不算无法饶恕的过错了。毕竟也没有对任何人造成很大的伤害,不过就是隐瞒了五年而已。
这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秘密,就有被等待的价值。
其次,徐苏木也不想因为秘密而再次落得与陈南星在一起时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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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卿周五回来的早,晚上陪徐苏木去逛街买些装饰品。偌大的门店只有寥寥数几人。两个人正挑选着平时用的花束时,听见了不远处的争吵。
“亲爱的,你听我说。我不是故意不让你出门的,我实在太爱你了。求你回来我身边吧,我没有你快活不下去了。”男人的乞求卑微又懦弱。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吗!我这辈子都恨透你了,你给我滚!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别再来找我!”
“求你了,别离开我。我错了,真的,我再也不囚禁你了。我也不威胁你了,你跟我回去吧,求你了,我真的好爱你啊,别离开我好吗。”说着伸手抓过女生的胳膊,吓得对方一声尖叫。
“啊!别碰我啊!我跟你已经分手了,你滚开,再这样我叫警察来了!”惊恐得到声音游走迅速,却没人上前制止,都在远处不动声色的看着。
李长卿叹口气,拉过徐苏木走去,拽开男生的手,“放手,没看到她已经很害怕了吗?你再这样我就叫保安轰你走了。
“关你什么事!多管闲事吃饱了撑的啊?滚开,这是我们情侣间的事情!”
“我不管的话,她要是被你带到哪里出了事,她父母不难过吗?你再不走我就真找保安轰你了,快滚。”徐苏木站在旁边不说话,听着那男人心里一句比一句肮脏的话,顿时替女生觉得不值。
李长卿说完就转头嘱咐着女生快走,这边他会处理,有什么情况记得打电话找警察。女生一脸快哭的表情连连道谢,转身快速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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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苏木一直这么认为。
好的爱情,时间越久会酿的越醇厚。彼此之间互相鼓励和扶持,度过一个又一个坎坷难关,幸福的生活就会指日可待。春风等来二人得意,杨柳等来彼此相依,连走错路抵达的城市,都会遇到几年后才计划去的月牙湖。暴雪封闭的巢穴里,寒风被拥抱温暖,好似只要是两个人牵着手,一起走在爱情这条路上,就会与生死隔的还很远,远到是垂暮时才会聊起的闲谈。
想到这些,就觉得秘密是一件值得等待的事情,甚至认为等待的再久一点都是无所谓的事情。
不过是五年而已,可以再等久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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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个神经病!凭什么管老子的事情!你算老几?”
“卧槽!你个傻叉,多管闲事!”
“妈的,有病,真想整死你!”
“你怎么不去死!”
“快去死吧你!”
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徐苏木混乱的思绪在试图理清楚时瞬间断了弦。她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还是哪里遗漏了痕迹。转眼间事情就发展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滴落在地上的血,逐渐汇成一滩醒目的红。堪比尽头的夕阳般灿烂又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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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苏木对死亡的感知很浅薄。
印象深刻的几次都发生在传达到她耳朵的途径前。
在她上初中的时候,学校正放寒假,她跟随徐母回了老家过年。住的亲戚家有个不小的院子,铺着瓦砖的三米外长着棵果树。说不清结的什么果,毕竟寒冬里只剩下光秃的枝干摇曳着零星的树叶。天掖着灰却冷意十足的早晨,她刚穿好新衣去洗漱,徐妈接到了远在城市徐爸的电话。她重男轻女的奶奶因病过世了。
她从小对奶奶的印象很浅。获得的喜爱都很少,更何况偏爱。小时候的见面都是例行的拜年,长大后奶奶因病长期住在医院,见面的次数就多了些。但依旧,医院旁的公园才记得更清楚些。公园前几年大翻修,竖起十多年的铁栏杆被撤掉,辽长深阔的湖喂养着肥硕的草鱼。小时候的冬日,徐爸领着她用树旁的石头,把结冰的湖砸出一个小口,钓出好几条鱼拿回家吃。
回忆线无限拉长,轨道上的火车突突突的飞速前进。略过年幼的城庄,轰鸣过青春的校堂,短时停靠在众人齐聚的灵堂外。她才见到死亡的最终模样。
瘦小枯老的人被花朵包围,玻璃盖封其上。花圈排成一列,写着缅怀的话和安慰。轰烈的哀乐随着不息的哭泣,四处漫延攀爬,结出透明的眼泪。生命线,或姻缘线,亦或是相遇线,被浸湿的灵堂相继斩断。
她站在门外望着远处的后山,一片又一片的烟蒙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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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旁响起启程的轰鸣,召唤来,注目去。
火车持续前进,略过父母争吵摔打的门外,轰鸣过刻骨爱情的背叛,再次停靠在另一场死亡外。
她看着那个男人在女生走后,挥向李长卿的一拳被侧身遭反击,捂着肚子愤愤不平的离开,嘴上骂骂咧咧却也没有回头。她挽过李长卿的手,抱着挑选好的花去结账。两个人在停车场的路上计划着晚上吃什么,谈论最近几日的娱乐新闻。到了车旁,李长卿打开后备箱往里面摆放着装饰品。徐苏木递过怀里的花时从旁边跑来一个男人,面容熟悉,眼神凶狠。正待她要说话,便看见男人怀里的刀和刀上锋利的光。李长卿的手还未伸长,向他的花落了地,爱他的人则倒在面前。
花瓣散碎一地,鼻尖还荡漾着缭绕的余香。
血漫延开来,沾染着花,浸湿了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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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远处的后山,一片烟蒙蒙。
存在的不是雾,不是云,不是雨。不是起伏的光,不是斑斓的虹,不是堆累的雪。不是一切柔软的,美好的,温暖的让人充满热切喜欢的存在。是点燃时就攀升而上,与烧之殆尽关联成前因后果的烟。或是解脱,或是奉献,亦或是某种存在的无声告别。在山上挥手,在水下汇聚,在空中集结,最终变幻化成有形而缠绵的姿态,以自由的方式做出潇洒的告别。葬礼远处的后山,成群结队的告别,数以千计的再见。群山环绕般,寄托出在世人的怀念和悲伤。
一点也不悲伤的镜头里,徐苏木用无动于衷的背影与奶奶诉说着离别。
一点也不幸福的场景里,李长卿用崩溃绝望的双手向苏木哭喊着乞求。
死亡,就是这样了。
是烟蒙蒙的山,烟蒙蒙的林,烟蒙蒙的寂静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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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卿处理完徐苏木的后事已经是一周后了,他面无表情的回到公寓躺在床上。时间走马观花跑过,他疲惫的身体却始终等不来睡意。起身拉开衣柜,找到徐苏木生前的衣服。充斥着甜和软的味道把过往每一天刻的更加深重。他躺回床上,把她所有的衣服都盖在自己身上脸上,遮掩的不露一丝空余。哪里都是软,哪里都是甜。他流着泪回忆两个人的曾经,逆流而上的摸索起过往的一点一滴。锦花簇拥的夏,天高云阔的秋,寒霜降近的冬。循环往复,一年退一年。他在持续回转的记忆里缓慢前行,如同守望旅人的归程,点亮着火把踏破风雪一路飞奔,走到落日尽头才敢回首去望,苍茫白雪覆盖的旅程有多漫长。
李长卿一门心思回忆过往。窗外的黑夜白昼循环往复,不停倒退。直到李长卿想到两人最开始的场景。他牵着朋友的狗开门,回头看见穿着睡衣一脸清秀的徐苏木,自己与拎着垃圾的她打招呼。
笑出了眼泪,又苦又涩。
可还是从哪里,从哪个角落里,嗅到了那仅剩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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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覆盖的旅程太过漫长。长到他皱纹渐起的眉眼重新挽起锋利的年轻。
长到五年的光阴消失不见。
他打开门,遇到了第二世的徐苏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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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子藏在土里,长出粗壮的藤蔓,伸出细长的枝条,结出逾时不候的花苞。
秘密,被埋葬在深而黑的死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