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拿起扫把又走回来,没垫凳子,用力跳起,刚好可以碰到上面的蜘蛛网。
灰尘也一道飘飘扬扬地散落下来,他把椅子拉开,清理着下面已经团成一团的絮状垃圾。
秦攸瞥着江淮,然后看了沈清溪一眼,而她恰好理完了书包:“走吧。”
江淮见她点点头,乖乖跟在秦攸身后,手下的动作竟不自觉加快了些许。
他飞速地把灰尘卷进簸箕,然后单肩挎起书包,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下楼倒进垃圾堆。
他把簸箕放在一边——算了,明天来上学的时候再带上去吧。
江淮冲到车棚,恰好看到沈清溪背着粉红色草莓的书包,两手抓着背带,慢吞吞地走着。
他呼出一口气,也不知道自己在庆幸什么。
单车已经没剩几辆,零零散散地摆在车棚四处,大概只有是今天做值日的同学还没有回家了。
泛黄的梧桐叶飘落,打着夕阳西下的高光,给地面铺上了一层流金溢彩的地毯。
江淮眼里的沈清溪也被镀上了一层金色。
她一颠一颠地走在叶子上,脚踩下去便是软绵绵的触感,仿佛走在云端,唯一不一样的是,脚下的落叶还会发出“嘎吱”的脆响声。
小姑娘左摇摇、右晃晃,忽地,她蹲下身来,捡起一片完整的叶子,举起来,对着落日仔细端详着。
江淮站的地方能把整个车棚尽收眼底,他敏感地感觉到了另一边传来的动静。
他回头——车棚上蓝色的牌子写着高一(14)班。
两个男生长得倒是端正清秀,正半侧着身子对着江淮,手指眼神对着沈清溪她们的方向议论着什么。
“清溪,你快点呀!”秦攸推着单车催她。
“我就来啦!”
沈清溪迅速地把叶子揣进兜里便跑起来,江淮也跑起来,比她更先一步跑进了车棚。
那两个男生交换了一个似乎是了然的眼神,相视一笑,手握成拳往彼此的胸口轻轻撞了两下,也推着车走出车棚。
江淮勾起唇角,他清楚地知道,这样男生之间的小动作意味着什么。
他一脚跨上炫酷的白色山地车,单脚点地,朝沈清溪的方向吹了个口哨。
沈清溪虚扶着秦攸的腰坐在单车后座,风声掠过耳畔,她听不真切。
江淮往旁边瞄了一眼,那两个男生果然跟在她们后面,眼神紧紧追随。
虽然不知道是在看谁,但那种十分不爽的感觉简直要冲破他的天灵盖了。
江淮用力蹬了一脚,山地车如离弦的箭一般射出去,超过男生,也超过了两个小姑娘。
沈清溪什么都没看清,只感觉到什么东西从身边一闪而过。
蓦地,江淮突然回过头来,虽然只望见了秦攸的一张臭脸。
“沈清溪!”他笑着喊道,风儿把他的呼唤传到沈清溪的耳际。
“啊……”
沈清溪赶紧直起腰板,四下张望,终于在前面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江淮看到秦攸身后探出来的那个毛茸茸的小脑袋,笑得更开心了。
“喂!沈清溪!”
前面就是个突出在路边的公交站,江淮手里握着车把手,头却往后看着。
“你小心啊!公交车站!”
沈清溪把手拢成喇叭状放在嘴边喊着,单车恰好骑过减速带,她晃了一下,差点掉下去,赶紧又紧紧抓住秦攸的腰。
“我知道,”江淮头还回着,却稳稳地避开了公交站台,他又咧着嘴,喊得更大声了,“沈清溪,再见!”
“再见”,沈清溪抿着嘴笑着,轻轻在心里应他。
——他叫她名字时的声音、语气、音调,竟然比她听过的任何一个人叫都要好听许多。
江淮的山地车比单车快太多,没几分钟就不见了踪影。
为什么会叫她?好像他自己也不知道。
江淮暗自窃喜,因为他注意到,这次沈清溪和他说话竟然没有任何口吃和结巴。
——她的名字,可真好听啊。
一路无话,只有单车链条吱嘎吱嘎传动的声音。
沈清溪小手伸进包里探了探,终于摸到了那个小巧的蓝色包装袋。
把游游大王撕开,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黄色的大鲸鱼。
她拈起一个,一手抓着座位,一手颤颤地递到在骑车的秦攸嘴边
。
“小攸,你吃吗?”
秦攸看都没看就摇了摇头。
“那好吧。”
沈清溪讪讪地收回手,她总是会因为舍不得吃大鲸鱼而留到最后,于是她把大鲸鱼又放回了袋子里。
然后挑了个绿色的小乌龟塞进了嘴里嚼着——是酸酸甜甜的青苹果味。
嘶,沈清溪蹙着眉头捂住了右脸,甜食吃太多了,里面的牙齿接触到甜汁便隐隐作痛。
前面秦攸的声音传来,吹散在风里。
“清溪,你和江淮……”
“可是小攸……我真的不觉得他有你们嘴里说的那么坏啊……”
沈清溪声音很大,急急地打断,今天徐茜不在,她终于可以流畅地吐露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了。
即使还没有了解他的全部,潜意识也在告诉她,他一定是好的。
“他帮过我好多次了,只是你们都不知道……”
“那难道顾老师的叮嘱都是凭空而来的吗?他的成绩是认真学习的人考得出的吗?”
“可是,成绩不好也不能代表他人不好啊……”声音越来越小。
秦攸并不听她的:“应该说,他好像只对你一个好吧?是心怀不轨吗?想让你做他女朋友吗?你知道女朋友的概念是什么吗?”
“也许他把你当成了男人的衣服?一天换一件,恰好今天看上你了?”
“反正,你自己把握吧。”
秦攸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而沈清溪低垂着头沉默着。
沈清溪的爸爸妈妈嘱托过她要好好保护沈清溪,绝对不能让她受了欺负。
如今的高中生都早熟,沈清溪由于那空白的三年,心智还停留在初中懵懂的阶段,而江淮这种一看就是高手,被他骗简直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浅蓝色的窗帘终于印入了眼帘,沈清溪跳下车身,朝秦攸挥了挥手。
她转身离去,秦攸脚搭在踏板上正准备踩。
她又想起什么,突然回头,走回来轻轻摁住了她握着车把的手示意她先别走,手里紧紧地攥着那包软糖。
“小攸,明天我自己骑车去上学吧?”
秦攸扯起嘴角笑了笑点点头:“好,那我明天来你们家等你。”
“爸爸妈妈,小波,我回来啦!”
推开镂空的铁门,小院子里传来清脆的叫声,鹦鹉欢快地扑腾着五彩斑斓的翅膀,重复着沈清溪的话:“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沈清溪放下书包,用小勺子在袋子里舀起燕麦粒凑到笼子前,小波把喙伸出来,脑袋一点一点地啄着。
她把小拇指伸进去摸摸鸟头,小波在她的手指上蹭了蹭。
“小波,跟我读,”沈清溪突然起了兴致,缓缓地蹲下身去和它平视,“沈,清,溪。”
小波说不说话是要看心情的,可现在的它低头继续吃着自己的燕麦粒,并不理她。
“那……秦攸?”
小波似乎吃饱了,回头啄了啄自己的羽毛,仔仔细细地梳理起来,还是不理她。
沈清溪歪头想了想,吐出了一个名字。
“江淮,”她看着小波又重复了一遍,“江,淮。”
小波突然扇起翅膀来,扑腾地在笼子里飞了一圈,叫道:“江淮!江淮!江淮!”
沈清溪笑了,轻轻敲了敲它的头。
妈妈从里面探出头来朝她招手:“清溪,该吃晚饭了!”
沈清溪应了一声,放下小勺子去洗手。
沈妈妈是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温柔贤惠;沈爸爸是敬职敬业的人民教师,戴着副眼镜,温文尔雅,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文化人的气息。
两人都不善言辞,却溢于言表,家庭教育很是出色。
沈爸爸把她喜欢的菜都换到她面前,往前推了推,她就着青菜埋头扒了一小口饭。
“爸爸,今天的青菜很好吃,是甜的。”
“好吃就多吃点,补补这几年缺的。”说罢,又给她夹了满满一大碗,堆得小山似的。
沈清点点头,院子里的小波每隔几秒钟便不停地叫着江淮的名字,洪亮而清脆。
沈妈妈朝外头看了眼,给沈清溪舀了碗排骨汤,笑着问道:“清溪,江淮是谁呀?”
“江淮啊……”该说点什么好呢?
“江淮是我的前桌……呃,现在是后桌,”沈清溪咬着筷子想了想,“他应该是个不错的人,帮过我好几次忙……”
“是男生吗?”沈爸爸抬眸。
“是……”
沈爸爸和沈妈妈互相交换了一个溢满笑意的眼神。
沈爸爸摸了摸她的脑袋:“帮过你好几次,那么要记得报答哦。”
“嗯!我知道的!”沈清溪认真地用力点了点头。
沈清溪躺在床上发着呆,眼睛盯着一只手,五指张开向天花板伸着,也不知想抓到点什么。
秋夜寂静,不知道怎么的,它竟会带来忧伤悲凉的感觉,怪不得古人会有“伤春悲秋”一说。
小波消停了一会,突然在院子里开始叫:“沈清溪!江淮!沈清溪!江淮!”在夜深的晚上更加清晰可闻。
沈清溪一个鲤鱼打挺赶紧坐起来,掀开浅蓝色的窗帘,压低了声音朝楼下小院子里喊。
“小波,轻点,该睡觉了!”
一阵沉默后,沈清溪觉得,它应该知道该噤声了。
“小波,晚安啦。”
“晚安!晚安!晚安!”
晚安。
她关掉了窗,把深夜的蝉鸣和清晨的露水隔绝在外,然后到床头看了看闹钟——只是发着呆而已,竟然已经十一点了。
沈清溪躺到床上盖好被子,翻了个身把小熊抱进怀里,慢慢闭上了眼睛。
——明天一定也会是美好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