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秋时节，空气里已经满是木樨花沁人心脾的香气。
花树种下几十年，窜得老高，甚至有几枝旁逸斜出到教室窗边，一小朵一小朵的金色小花开得密密匝匝。
沈清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用嘴巴缓缓吐出，胸腔里都充斥着金桂的味道。
她埋低了脑袋，把吃中饭时顺手采下的一小簇摆在一边，在素描本上仔细地描绘着它们的模样。
广播里突然响起眼保健操悠扬的音乐，秦攸转过身来。
“清溪，走啦，该我们去检查了！”
沈清溪瘪了瘪嘴。
所谓流动红旗，就是检查班级卫生、精神面貌，结合各项综合指标来评比优劣，为了促进全校学生养成良好的文明行为习惯，构建干净整洁文明和谐的校园环境。
实际上，老师更注重的是学生的成绩，而这些次要的东西都放在一边，检查其实并没有什么用。
干净的早已养成了好习惯一向干净，脏乱差的也就继续脏乱差，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在市级领导来检查的时候临时整顿一下就足够了。
沈清溪对这些虚的东西不大在意，可老顾亲自钦点，她不得不去，于是只能放下手中的素描本，摊开在了桌面上。
江淮正做着一张数学随堂单元卷，题目并不难。
他转着笔，想着，一会写完以后该叫哪些人去打球。
视线随着沈清溪起立而移动，她轻轻抚平身后的裙摆。
沈清溪身上已经换上了和他一样的浅青色校服，是昨天刚刚拿到的，她已经洗干净并且熨烫平整了。
袖管上印着“未城一中”四个字，中筒的百褶裙及膝，妥帖而合身。
衬衫短袖扣得紧密严实，下摆扎进了裙子里，勾勒出纤细的腰肢。
今天早上她来的时候，江淮还看见过她左胸口还绣着名字，看上去笔画流畅，针脚细密。
他垂眸看着自己的胸口——他是没有的。
因为没有人会给他绣。
沈清溪捧着本子，一路小跑到秦攸身边。
秦攸理着桌上的东西，她低声跟秦攸说了声什么，然后动作很小地一拍脑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迈着小碎步跑回来。
她飞快地抓起一支笔，秦攸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江淮看着有些好笑。
——检查纪律什么的，这种小学生才该做的事，还真是适合她。
***
两个小姑娘漫步在高一一楼的走廊上，桂花的香气更加浓稠缠绕，沈清溪郁闷的心情都好了不少。
转角一抹红色闪过，下一秒，这抹红色就冲刺到了她们面前不远处。
是个染着红头发的女孩，眼保健操的音乐舒缓轻柔，而女孩浑身上下蔓延着张扬的气息，齐刘海剪到了眉毛上面，身上的衣服穿得花花绿绿，像棵移动着的圣诞树。
秦攸皱皱眉，拉着沈清溪避开了一点，生怕被女孩撞到。
“圣诞树”同学见她们手里拿着检查的记录本，咧开两颗小虎牙朝她们抱歉地一笑，眉眼弯弯。
女孩忽然在教室门口刹住了车，敲了敲门，清脆嘹亮地喊了声“报告”。
短暂的静默后，老师震耳欲聋的声音大概传了有十里远。
“江离！开学才几天啊？你上课天天迟到是什么意思！还有，学校同意你染头发吗？你不想好好读书就给我滚回家去！你给我记好了，高中可不是义务教育！”
“圣诞树”在门口嘿嘿了两声。
“老师，我家里有事嘛……还有，我这头发天然红，没办法……”
班里传来哄笑声，沈清溪大概听了个明白，她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秦攸的眉毛蹙得更紧，她转头看了看班级——原来是高一（14）班，在普通班里都是最差的了，怪不得。
她在成绩表的高一（14）班后面随意写下了60分——班风极差，60分都算高了。
而沈清溪呢，脑海里浮现出刚刚那两颗俏皮的小虎牙和那双弯弯的月牙眼，她翻开评估本，一笔一划、端端正正地写上了一个“优”字。
后面还空着一栏卫生情况，秦攸叩了三下门便直接走了进去，沈清溪垂着头跟在她身后。
很少有人做眼保健操时从头到尾安分地闭着眼睛，尤其是高一刚入学的新生，都悄悄睁着眼瞧着，这次会是谁来检查呢？
班级里都不约而同地响起抽气声——老天眷顾，终于不是之前那两个胖子学姐了，终于换了对可以饱饱眼福的……
大家的眼珠都跟着两人转，脑袋倒是丝毫不动。
可是秦攸一刻都不想呆在这里。
班里的男生比较多，一股难闻的味道扑面而来，卫生角更是脏乱不堪，扫把横七竖八，簸箕里还有没倒掉的灰尘和垃圾。
她边走边在卫生栏里写下不合格的成绩，头也不回地气愤道：“清溪，下次检查这个班级就交给你了，我们每个班级进一个人，13班就我去吧。”
去了也无济于事，低分对差生根本是没有任何刺激作用的；况且积重难改，她就不信，哪天他们可以改变。
沈清溪感受到秦攸的低气压，可在言语上笨拙的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能轻轻地“嗯”了一声，等在13班门口。
广播里的音乐结束，她们也恰好结束了任务。
回到教室，因为是体育课，班里已经空了大半，江淮的座位自然也是没有人的，毕竟他总是各种课外活动的组织领导者。
沈清溪靠着椅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她有些奇怪，桌上的素描本本就摊着没有合上，可竟然停在了一页她很久以前画完的、已经用水彩上好了色的胡萝卜上。
她重新拾起铅笔，翻回到才勾了轮廓的木樨花那一面。
对呀，难道不该是翻在这里吗？
她不知道，五分钟前江淮撑着下颌，兴致盎然的借着拂过的清风，观赏完了她所有的作品。
风儿那会儿格外善解人意，似乎是为了让他看得更明白些，每每翻过一页便要隔上好几秒。
本子上是抱着小熊的Hello Kitty、抓水母的海绵宝宝、正常体型时的柯南，也有的是一滴水、一个未开放的花骨朵，还有各种著名美术作品的临摹……以及，那一篮子水润润的黄色胡萝卜。
江淮反手捂着口鼻，另一只手在草稿纸上寥寥几笔就画下了一只表情看上去笨笨傻傻的小兔子。
他歪头看了看，又在小兔子的手里添上了一根胡萝卜，头上加了个对话气泡，龙飞凤舞地写下了一行小字。
然后他又仔细地把它裁成正方形，折成千纸鹤的模样偷偷塞进了书包的小格子里，拉好拉链。
江淮把数学单元卷放好，脚下的篮球竟在不知不觉中滚到了沈清溪座位下面去。
他旁若无人地坐在她位置上一把捞起，一双桃花眼里含满了笑意。
小A同学等江淮的时候顺便在看楼下树木成荫的景象，恰好看到沈清溪一蹦一蹦小跑着跟在秦攸后面。
一转头，江淮恰好走出教室，小A冲到他身旁，凑在他耳边。
“淮哥，你觉不觉得新来的那个什么小溪……”
江淮等了半天没等出下文来。
他一巴掌拍在小A脑门上，小A“哎哟”了一声，边理发型边道：“就是……就是特别像那种天真无邪的小白兔，很好欺负的那种！”
小A猥琐地挑了挑眉毛。
迎接他的又是一巴掌，比刚才那一记还要重一点。
小A幽怨地抬头，江淮白了他一眼。
“不觉得，这世界上什么动物最笨，她就像什么动物。”
小A叹了口气：“而另一个什么攸就不一样了，感觉像是波斯猫，估计你再接近她，她也不屑理你。”
江淮斜他一眼，冷哼一声：“你试试呗，说不定就成了呢。”
小A连连摆手：“不敢不敢，我配不上……”
篮球场近在眼前，江淮心里波澜起伏。
开玩笑，小兔子的这个特点只有他江淮最先发现，也只有他可以这么叫。
***
放学铃才打响，教学楼附近都是学生鱼贯而出。
沈清溪不喜欢人挤人时那种窒息的感觉，更讨厌和别人身体近距离接触，于是她慢吞吞地理着书包。
恰逢江淮值日，他举着扫把四处走了一圈，教室还算干净，并没有什么脏东西，也没什么地方再需要扫的。
他把扫把放回卫生角，摆整齐，然后靠在沈清溪的桌子上看她理书包。
“沈清溪同学，这个送给你，”他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包游游大王的软糖放在她面前，“你怎么回家啊？”
沈清溪看着那包软糖有些不知所措，江淮干脆直接把它塞进了她书包里。
“谢谢……我……”
“同学，我这天花板上有蜘蛛网我够不到，可以帮忙清理一下吗？”
秦攸直接打断了沈清溪的话，她一直观察着他的举动——成绩差的人果然素质也差，懒得值日都不做就想着走人了。
最重要的是，一看他就对清溪心怀不轨的样子，她是不谙世事，而他吊儿郎当，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这怎么可以？
“没问题。”江淮从沈清溪桌子上起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