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儿…别哭,走,和竹瑶一起走,别再回来…忘记宁郁这个名字,就叫明烟…记住了…明烟…”
“郁儿,快走…离开这里…”
“走啊郁儿…记住,你是娘亲最…最重要的..”话未说完,床上的人紧紧地阖上了眼
“娘…娘不要走…娘!”床边的人将脸贴在那双逐渐冰凉的手心,泪雨成串
娘亲…对不起,郁儿不孝,娘亲的遗言,恕郁儿不能遵从。往日里郁儿可以为了娘亲隐忍,但现在,郁儿已经孤身一人,还有什么好怕的?
娘亲等着,郁儿为娘亲讨回公道!
“不好了小姐,我们快走,大小姐已经在来落居园的路上了,再不走,您也会被害的!”
“竹瑶,我不走,我要留在这为娘亲讨个说法。你走吧,拿着咱们所有的银两,日后找个好人家,过个平平凡凡的好日子。”
竹瑶上前一步慌张地拉着小姐的胳膊,哽咽道:“小姐!姨娘为了让您生存下去,忍辱负重十五年,难道您就要这样毁掉姨娘对您的期望吗,快走吧小姐。竹瑶留下来替姨娘寻说法,小姐您快走啊!”
“走?不知妹妹想去哪呢?京都近日多了好些人贩,专挑妹妹这般年纪的小姑娘下手。妹妹若去哪儿,提前告诉姐姐一声,姐姐也好派人护送妹妹啊。”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金丝钩边的绣鞋跨过门槛缓缓落下,一袭彩衣映出女子姣好的身材,叮叮当当的步摇声昭示着主人的风采,而那一双仿佛能滴出水的眼睛更是看得人怜惜不已,此人便是宁王府嫡女,宁玥大小姐。
天盛王朝无人不知,宁王府有两位小姐。
嫡女宁玥生得一副好模样,闭月羞花沉鱼落雁来形容亦不为过,更不用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歌赋开口即成。
而庶女宁郁,脸上一大片黑色胎记,说是长相平凡都称得上夸奖了,竟还大字不识一个,连绣花针都不会区分,二人简直是云泥之别。
……
“姐姐,我不走,郁儿哪里都不去。姐姐快过来看看郁儿的娘怎么了,郁儿喊了好久娘都不理我…姐姐…郁儿怕…”
眼泪像开了闸的洪水一般,豆粒大的泪珠不断往下掉,小手颤颤巍巍的攥着宁玥的衣角,好像抓住了最后的希冀。
伸出纤长的细手,宁玥捏住明烟的下巴,凝眸看了一会儿,除了惶恐不安,并没有在那双清澈灵动的眼睛中找到任何不甘,小脸上黢黑的胎记又让宁玥犯了恶心。
“妹妹莫怕,姐姐这不来了吗,让姐姐来看看。”
“姐姐快看。”说着,宁郁踉踉跄跄的拉着宁玥赶紧往床边跑去。
“死的倒是挺透彻,只可惜小的没死,白白捡了一条命”宁玥在心里暗道,“妹妹,看来姨娘是太累了,想要好好休息一下,妹妹不可以打扰姨娘休息的,知道吗?”
“可是姐姐,郁儿想要娘亲,想要娘亲陪。”宁郁低首,无措的小手不断摇晃床上的姨娘。
哭声惹得宁玥愈发烦躁,起身走到门口处道:“别哭了,妹妹可知姨娘为何会睡下?”
“郁儿知道。”说着,飞快的跑向桌上,端下那只剩半盏茶的茶杯,“娘亲晌午喝了这个,然后就说不想吃饭,总是犯困,没多久以后就睡了,娘亲说不要郁儿喝,娘亲喜欢喝,可是娘亲才喝了一半就睡了…”
“那郁儿想不想去陪姨娘呢,郁儿喝了它好不好,喝了就能看到姨娘了。”
“不行!小姐!不能喝!”顾不上礼仪,竹瑶急忙站起来一把夺过杯子,狠狠的朝地上摔了下去。
啪的一声,小丫鬟脸上多了道鲜红的掌印:“就凭你也敢在本小姐面前放肆,刚刚蛊惑二小姐出府的事还没找你算账呢!胆子够大啊!来人,拖下去打五十大板,发落出府!”
别说五十大板,依照小丫鬟的身板二十大板就够受了,这分明就是要人命。
眼看竹瑶被拖出去就要挨打,突然宁郁惊喜的声音传来:“姐姐,娘亲刚刚动了。”
宁玥心间一跳,后背突然发凉,怎么可能!急忙转过身去看床上的人。
宁郁一个抬头,恰好撞到了来人的鼻梁,“啊”的一声,宁玥的眼泪簌的就流了下来。
几位丫鬟和嬷嬷一见大小姐落泪,赶忙七手八脚的上前询问。
宁郁趁乱打翻了门口烛台的蜡烛,拽着竹瑶跑出屋外锁上了门。
一瞬间大火窜天而上,门外的侍卫大惊,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后来不知谁喊了一声“走水了”,在场人才手慌脚乱的去打水救火,谁都没注意到趁乱从后院密道逃出府的两人…
二人一身是灰的从密道爬了出来,出现在城外的树林里
“小姐,小姐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你怎么能这样吓竹瑶,小姐你一点也不好…呜呜…”顾不得将脸上的泥土擦掉,竹瑶抱着宁郁放声大哭
“傻竹瑶,我像是以命换命的人吗,别哭了,都变丑了。”姨娘被害,宁郁心里比谁都难受,但眼下情形依旧急迫,她需要保持清醒,不能放松。
“奴婢就是担心小姐出事,小姐也不提前给竹瑶说一声…”
宁郁沉默着替竹瑶擦了擦脸上的灰…
当她得知姨娘喝下那杯茶水后已经晚了,请来的大夫说姨娘中的毒渗入入肺腑,无药可解。
宁郁心里恨透了,那刻起便打定主意和宁玥鱼死网破,只是后来看到竹瑶惶恐不安时心软了一瞬。
“小姐,夫人的遗体呢,夫人的遗体还在里面,怎么办?”
“娘亲的遗体没事,我只在门上洒了点油,窗户和其他的地方都被我提前用水打湿了,根本烧不到里面去,只是在门外看着有些吓人罢了。大姐在落居园出了那么大的事,父亲肯定会去看,到时候自然能见到娘亲的遗体”
“可是,王爷会把姨娘厚葬吗,万一王爷…”
“所以,这就要看我们了。这样…”不知宁郁在竹瑶耳边说了些什么,竹瑶一脸欣喜的应答了,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两人用宁郁常年带在身边的易容膏易了容,便往城内去了。
第二日,城中百姓纷纷讨论着一件事:宁王府大小姐因生母受了宁王冷落,便把气撒在了府中姨娘身上,一气之下放火烧了整个落原居,害死了姨娘,丢了二小姐。
宁王得知后竟还全力掩盖,为讨好正妻和女儿,要将姨娘草草下葬。
三人成虎,很快事情传到了皇帝耳里。皇帝当即下旨命令宁王好好处理此事。
宁王回府后,立即招来管家商讨厚葬姨娘之事,还亲自向皇帝请了旨,追封五姨娘为三品夫人,并向皇上借了护卫寻找二小姐。
给百姓的解释是府中遭了刺客,想要绑架大小姐威胁宁王府得一些好处,因不识路,竟被护卫逼到了二小姐和五姨娘的住处,无路可退之下点了火想要同归于尽。五姨娘为保护两个孩子才香消玉殒。
说辞中的漏洞没人挑明,真相到底如何也没人费力追寻。权贵的丑闻本就是百姓的饭后闲谈,没人会为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挑衅宁王府。
…
正华楼上一等包间
“公子,不知为何,属下总感觉其中有些蹊跷,需不需要查一查。”
“不必,还是亲自去问的好。”言罢,放下手中的玉杯,食指叩击着桌面,淡淡笑了笑。
清风道骨,恍若天人,令人不敢靠近。唯恐自己的世俗浊气玷污了眼前的人。
身旁的男子顺着公子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三五个粗汉正围着两个长得并不怎么好看的姑娘,笑容猥琐。
“姑娘,赶紧把钱都拿出来,你们少受罪,我们也快活。”
“说了没钱,你们干嘛欺负人,听不懂人话吗,没钱就是没钱!”竹瑶将明烟紧紧护在身后,踮着脚尖吼道。
宁郁看着眼前的丫头,嗓音发抖小腿打颤,自己都怕的要命偏偏还把她护在身后,心里不禁暖了暖
“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说着,粗汉的手掌就要落在竹瑶的脸上,明烟想都没来得及想自己就挡在了竹瑶前面。
然而,预想中的巴掌并没有落下来,直到传来一阵唏嘘声,宁郁才缓缓睁开眼。
世俗到不能再世俗的英雄救美。
月光下,一位身材挺拔的男子微微抬手背对着自己站在前面,五个粗汉都躺在了地上捂着胳膊,再往前,青衣男子轻轻低头道:“公子。”
面前男子嗯了一声,转过头对着宁郁,嘴角几不可见的上扬:“姑娘,受惊了。”声音仿若天籁,从远处缥缈而来,令人心神一静
此刻,宁郁才看到男子的面容;薄薄的嘴唇,高挺的鼻梁,深不可测的眼眸,清秀又不失男子气概。
身着羊脂白锦袍多了些温和暖意,腰间一块墨色玉佩又衬得整个人清冷疏离;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握着执扇,身上隐隐传来淡淡的薄荷清香,当真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微微一笑,眼中的深邃悄然全数消退,只剩一抹滟潋…
宁郁忍不住用手戳了戳眼前人的脸…软软的,弹弹的,让人不忍离开且想要再伸手捏一捏。
事实上,宁郁也真的这样做了,伸出两根手指,在救了她的公子脸上捏了捏,又揉了揉。
身后的竹瑶瞧见自己小姐这般痴傻模样,脸都红透了,偏偏宁郁自己还未发觉。
之前出手教训粗汉的人也惊得张大了嘴巴,令他吃惊的不仅是陌生小姐的胆大妄为,还有自家公子脸上带些宠溺的笑…
等会…滟…宁郁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当即把手缩了回来,心里忍不住惊讶,怎会有这般会勾引人的男子,害得自己丢人现眼。
没错,宁郁丝毫没有把这次失态归结于自己身上。
“既然二位无恙,在下就告退了。”言罢,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走。
若说刚刚宁郁回神后还同时唤回了防备之心,那这位公子当下的举动便轻易打消了她心里的顾虑。
“小姐,前面…前面好像有宁王府的人,应该是在找我们”竹瑶在耳边轻语,透着些许紧张。
来不及细想,宁郁忽然上前一步道:“公子可否留步,小女子惶恐请教公子姓名”
男子收了折扇,微微颔首:“尘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