珹郁回了寝殿,抬手便把她扔进软榻里,嫌弃地掸着皱褶的袖摆。
跟在身后的小侍女捏着帕子手足无措跪在一旁。珹郁不经意间瞥见她,缓了缓低低道了声:“先下去。”
侍女应了,如蒙大赦般地往外退,末了甚至忽然福至心灵地贴心为俩人阖了门。
门缝慢慢掩上,小侍女只来得及看到他翻过王服的袖口在女人脏兮兮满是血泪的脸上胡乱抹了几把。
女人不过皱了皱眉头,他很是烦闷地一甩袖,却转头又去寻那案头的棉帕了。
小侍女远远立在台阶上候着,这可是冥王的寝殿啊,多少人挤破头都看不着一眼,她又望了望紧闭的木门,在心里暗暗地琢磨着:
其实,或许王上也没有他想得那么厌恶妖界吧。
悦漓深深陷在云锦里睡得很不安稳,珹郁听她隐约嘤咛了一声,起身轻声挑灭了将尽的烛苗。
木门吱呀响了一声,台阶上打盹儿的小侍女吓得一激灵跪在他脚下。
许是夜色深了,他少了几分白日里的凌厉,倒显得温和了些,对她笑道:
“难为你还等在这里。”
她头埋得很低直藏到胳膊底下,嗡声嗡气道:“吉祥答应了秀才要好好照顾王上,吉祥不敢怠慢。”
想到秀才,珹郁渐渐敛去了笑意。
秀才是孤魂游鬼,最牵挂只有从小养大的丫头吉祥,最后留下的只言片语也只是说吉祥傻气纯良,让他留在身边好免去虎狼禽兽的惦记。
“吉祥,”珹郁蹲下来仔细看她:“我说过你不必这样辛苦的,你大可以去做个冥府的小姐,快活无忧地过下去。”
小丫头稍稍抬了抬头,却依旧不瞅他,只盯着地面答:
“秀才说王上受过很多苦,总爱把事藏在心里,吉祥要帮秀才看好王上,不要叫您口是心非做出后悔的事来。”
到底是个孩子,无所顾虑地就这么说出来。珹郁倒是不在意她的大不敬,只是没想到秀才会说这样的话,微微有些愣神。
吉祥自顾自说着,声音渐渐哽咽起来:
“他从前不许我出门,我只知道他在冥府里待着。如今跟着您,我总觉得自己走他走过的路,奉他端过的茶,偶尔逗一逗他喂过的金鱼儿,我就觉得我还在陪着他似的…”
珹郁眼见她要哭,歉意道:“是我说错话,又害你难过。”
吉祥使劲摇了摇脑袋,背挺得直直的一脸坚定对他说:“我只想在王上身旁做个使唤丫头,您不必再客气我,只管吩咐就是。”
珹郁也没什么兴致再多言,只温声交待几句:
“顷刻热盏茶来,好好侍奉主君,她比我要好相与得多。”
吉祥一一应下。
她早些时候是听秀才说过的,那个女妖精,秀才说她是王上放在心尖尖上的。吉祥想,秀才让自己照顾好王上,可她是个姑娘家,还是先照顾好王上的心尖尖比较妥当。
珹郁全然不知吉祥的如意算盘,又叮嘱她:“她若是问起来,就说我从不曾来过。”
吉祥好奇地转过身还想再问一问,却发现他已经出了园子走远了。她只好先端了茶放在桌案上,新奇地瞅着床榻上的女人。
悦漓其实已经半醒了,却总不愿意睁开眼。
她不知自己该怎么面对他。
若他还是从前的阿郁,她或许试着道一道原委,可又有什么用呢?如今他不过是狠绝的冥王,镜玄死了,竹远哪怕活着也不会说她半句好话,更遑论珹郁根本就不信她,他眼里满是厌弃,她再看不到一丁点儿希望了。
真说起来,她其实是不怪他的,不过是怨他使镜玄为她受了莫大的屈辱,她恨镜玄恨到骨子里,到了却要白白承他的情,自己心里不痛快罢了。
如今事情终了,悦漓深知他再决绝也断不会拿六界苍生玩笑,悬着的心倒是落下了。她想,或许原本择的那条路正是最当走的。
吉祥见她眼皮松了松,轻声唤道:“主君可是醒了?”
悦漓索性睁了眼,随意瞥了瞥端茶立在床边的小人儿,一时觉得眼熟,又记不起在哪儿见过。倒是吉祥看出她眼里的疑惑,自己开口道:
“我是指派与您的丫头,您唤我吉祥就是。”
说罢躬了腰将茶盏递过去。
悦漓缓缓坐起来,盯了半晌,才接到手里,低声道了句谢:“我这里没什么事,你且先去忙吧。”
吉祥看着她淡漠的脸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虚虚掩上了门。
她曾经偷偷跟在秀才身后见过悦漓,那时她正与珹郁拌嘴,眼睛像只机灵的猫,远没有今日这般死寂。
许是病了吧,吉祥心想。病了的人要补一补身子,吉祥一边想着煮汤,一边往膳房走,走着走着忽然拍了下脑门儿,自顾自念叨:
“也不知她可有什么忌口的,还得先去问问...”
悦漓端起茶一口饮尽,她望了眼门口立的小鬼,用力将纱帐扯下来一层一层裹住杯盏,然后一把磕在紫藤木榻上。
布料裹住了清脆的声响,悦漓又磕了一下,才摊开取出一片锐利的瓷块儿。
“我托付与他的事他许是不会做了,只可惜了那件衣裳,阿熠,但愿你不要怪我...”
吉祥敲了两声门,没人应。
她想悦漓大概又睡下了,于是兀自开了门,果然见她安详地睡在榻上。吉祥给她掖了掖被角,一抬手,入目的竟满是湿漉漉的血,顺着指缝滴答滴答掉在地上。
吉祥一下子懵在原地。
珹郁得了信儿赶来的时候,吉祥刚给她换下来兽皮毯子,屋间里扔着几件衣裳,袖口都是斑斑血迹,将那柔柔的粉无端缀出几分艳色来。
珹郁记得,那是他给她的衣裳,那天夜里,她唤他阿熠。
吉祥无措地抱着大团的布料,珹郁瞥了一眼衣裳,淡淡吩咐道:“留着不吉利,一同去烧了吧。”
吉祥拾掇了地上的一起抱着出去了。
珹郁走到榻边拾起她的手来,吉祥到底是个小精怪,法力尚浅,他轻轻拂过她的手腕,那条蜿蜒丑陋的疤慢慢隐去了痕迹。
悦漓似是觉察到什么,微微收了收手。珹郁松了她俯下身子,在她耳边讥诮道:“你是为了谁寻死?镜玄?还是那个元君?”
她往里歪了歪,珹郁一把掐住她的脸逼她正过头来,阴恻恻地笑问:“你躲什么,在凌霄殿上不是神气的很?割手腕的时候不是胆子大的很?”
悦漓略微抬了抬眼,也笑:“我还以为你来得很快,原来也没那么快。”
就像她曾跟镜玄说的,一个人有心寻死,是防不住的。
“好,真好,”他松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脸:“你们当真是郎情妾意,情比金坚。”未等她反应他一口啃在她下巴上,紧接着疯狂咬上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