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
是箭没入皮肉的声音。
悦漓猛地从床上扎起来。
镜玄端坐在塌前的小方凳上品茶,听见声响,他放下茶杯轻声问:“醒了?”
悦漓张了张口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一摸,才发现脖间缠了一圈布条,一用力便扯得生疼。
镜玄走过来缓缓取下布条,手掠过伤口,悦漓只觉得脖子一凉,再去碰,已经痊愈了。
“得让你疼一疼,疼一疼才长记性。”
“阿郁...”她试着说话,许是喊太多了,嗓子哑得可怕,镜玄给她递了杯茶:“你放心,他没死。”
悦漓小口小口地抿着茶水,脑子里乱七八糟。
镜玄趁她停顿的间隙平静地说:“如今六界都在竹远手里,我依旧是魔君,小漓,你也依旧是我的王后。”
悦漓知道,他只是告知而已。自己什么都做不了,那么多的努力,就像一场笑话。
一下失了方向,她捧着茶杯,突然有些茫然。倒是镜玄开口了:
“他和沉熠真像啊,也难怪你会喜欢他。可他毕竟不是沉熠,小漓,沉熠已经走了,不是吗?”
“我知道,用不着你提醒。”
悦漓将剩下的茶一口饮尽,才有力气接道:“你们目的已经达到了,说吧,怎样才能放了他?”
“很简单。”镜玄并不吃惊,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样问,不假思索答道:“
我不容许有谁敢惦记我的王后。
不管你去用什么法子,对他说什么做什么,只要他对你死了这条心,永不再惦记你,我便立即放人。”
“好。你好好记着这句话。”
悦漓本来垂着头,得了他的承诺后双眼骤然迸发出一丝光亮,厉声道:
“若是再为难于他,我就算拼上这条命也要跟你同归于尽!”
镜玄愣了一瞬,随即笑着点头,慢悠悠晃起了自己的扇子。
他想自己真是爱惨了她,连“同归于尽”这样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竟然也变得绮旎缱绻。
过了一天,竹远亲自领了悦漓去看阿郁。毕竟这场他们编排的戏,镜玄不便出面,只能由他代劳。
悦漓的脚步在狱门前顿住了,仿佛前面是洪水猛兽,不肯再迈进半步。
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袭来,顺着气管直伸到肺腑里,裹得她喘不上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硬逼着自己冷静下来,艰难的开口:“你们答应我不动他的。”
竹远往里搡了她一把,轻蔑道:“镜玄答应了可不是我答应的。怎么?愧疚了?不敢见他?还是,你爱他?”
尖锐的字眼划破她眼底的雾气,悦漓深吸了口气,缓缓道:“我没有。”
“那就把他赶紧解决了!你不是一直说天上的神官都会演吗?记得装的像一点,别耍花招。
我既然有本事抓他一次,自然就能抓他第二次第三次,只是下回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竹远再不跟她装客气,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悦漓望着陌生的他,寒意从心底里顺着血管肆意蔓延。
都是假的,彻头彻尾的骗子。
竹远拖了她大步地往前走,到最深处的牢狱里,施法开了一扇重重的闸门。
一幢溅满鲜血的墙猝不及防撞进眼里。
入目之处皆是大片大片的艳红,深的叠着浅的,新的叠着旧的,扎得人眼睛生疼。
墙面正中间钉着一件残破的血衣,悦漓费了好大好大的力气,才将脑袋抬起来。
血衣里,是瘦骨嶙峋的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悦漓还记得,珹郁一向步子跨得很大,她总是跟不上他。现在,那两条修长的腿无力地垂下来,再不会摆得飞快了。
要带她走时伸出来的好看的手,被生生钉死在墙上,手腕上鲜明的疤痕映着惨白的肤色。
他是意气风发的,是无坚不摧的,悦漓从来没见过这样死气沉沉,狼狈的他。
她几乎是一瞬间痛得发狂,仿佛挂在墙上的是自己的心脏,湿漉漉往下滴着血。浑身颤抖着抓住竹远的袖子,她仓惶无措地问:
“怎么回事…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竹远使劲扒开她的手,他力气很大,被掰下的指头发出咔咔的响声,大概是骨头裂了,她却连疼痛都感觉不到。
她已经麻木了。
根本不敢去想他受过什么。
竹远的声音像一条毒蛇,歪歪扭扭钻进耳朵里:“你别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然后撤了结界,朝着珹郁嘲道:
“别睡了,瞧瞧谁看你来了。”
悦漓看见他费力地抬起头,眼眸一点一点亮起来。他的嘴唇皲裂了,泛起白色的碎皮,又染着斑斑血迹,让她想起来雪地的落下来的梅花。
唇瓣开开合合,悦漓走近了些,终于听到他说了些什么。
他说,你没事吧。
一滴泪猝然落在蓝底云绸的脚靴上。
她穿着镜玄新给她做的衣裳,好端端站在他面前,他却满怀担忧的问
你没事吧…
就算每天活在地狱里,被折磨的不成人形,他依旧记挂着悦漓,要问她一句
你没事吧…
她几次想开口,却一个完整的音也发不出,只低头紧紧抿着嘴,生怕一不留神哭出声来。
竹远倒是看不过去了,讥诮地说:“我可不记得谁弄瞎了你的眼,你好好看看,她像是受过委屈的样儿?”
又假笑着拍了拍悦漓的肩膀:“悦漓,你不是有话要说吗?再不开口,可就没机会了。”
悦漓的身子徒然一震。
她死死咬着牙,直等眼中那阵酸涩熬过去了才缓缓抬起头,面无表情地对他说:
你已经一点用处都没了,你走吧。
郁垒愣了一下,哑着嗓子问她:
“你说什么?”
“从前我留在你身边,一是为了拉拢冥界,一是因为,我把你当成了沉熠。你知道的,鹤白都将你认错了,你真的很像他。”
“你究竟怎么了!”
你明明说过的,我不是他,你分得清清楚楚。
“阿郁,你听我说,”她听见自己没有一丝起伏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牢狱里:“我现在想明白了,他早就离开我了,我不能再拿你欺骗自己。
只是假如没有沉熠,我在谁的身边,就没什么不同了。你也好,镜玄也好,随便一个人,反正都不是他。
何况冥界现在已经归顺了天界,你已经废了,留在镜玄身边于我而言是更好的选择,不是吗?”
“够了!”他压着怒气,沉声喝道:“我当你是有什么苦衷才说这些混账话,不管你想做什么,现在都给我闭嘴!”
他依旧凶巴巴的,可刚说完话,就咳出一口血来。悦漓眼眸一缩,不假思索就要跑过去,却被竹远死死扣住了肩膀,挣脱不开。
他低声说,你也看到了,再拖下去,他活不了多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