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远嫌弃地把她丢给镜玄。
镜玄抱着悦漓,轻轻用袖子拭去她脸上的灰,又脸色不大好地面向竹远:“你伤了她。”
“装的。”
竹远扫了一眼她苍白的脸,又无所谓地移开了视线。
悦漓心里暗暗一惊,悄悄闭了神识。
镜玄果然去探她的额头,冷声道:“竹远,小漓是我的底线。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竹远呵了一声便不说话了。
悦漓紧紧闭着眼,只觉得镜玄抱着她一直走一直走,走了好久她才被放到软榻上。
镜玄用温水擦净她的手和脸,又给她掖了掖被角,像是千年前,这些琐事他做过无数遍了。
“吓到你了吧,他就是这样,无法无天的。往后你不要惹他就是。”
他的气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悦漓被子下的手紧紧攥在一起,终于,一个吻落在了额角:“小漓,小漓,我回来了。”
“别粘粘乎乎了,你出来,我有事跟你说。”竹远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喊他。
等到脚步声远了,悦漓霎时睁开眼掀了被子,拍着胸大口大口喘气。缓了缓,她矫捷地翻下床刚要溜走,到了门口,才发现镜玄就立在门后凉凉看着她。
竹远扬了个笑:“我早说她是装的,这妖精可不是善茬,你不如把她给我...”
“我知道了!”他厉声打断:“你走吧,我和她有话要说。”
悦漓垂头立在原地,掩去了眼底的惊涛骇浪。
她知道,镜玄不会杀她,刚刚的试探不过就为了得到这个答案,无论如何,镜玄依旧对她有情,这就是她的筹码。
真是讽刺。
“我在外殿议事,不过她现在弱得很,只要不耽误我的事,你尽管快活。”
竹远丢下一句不明不白的话走了。
镜玄拉住她的手,悦漓使劲挣扎却怎么也挣不开,这才后知后觉:“竹远把我的灵力封了是吗。”
肯定的语气。
她自嘲地笑了笑:“这么麻烦做什么,我这么弱,根本打不过他。”
“他一向如此,一点后患不留。”镜玄拉住她坐在桌案边:“听说你想见我?”
“我不明白你怎么能...”
“怎么能活下来是吗?”他温柔地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手:
“小漓,你是我的妻,我怎么能放任你去跟那个沉熠恩爱白头。我不甘心,小漓,你是我的,我永远不可能放开你的。”
“你爱我?镜玄,你怎么能大言不惭地说你爱我?你忘了吗,你做过什么你都忘了吗!!”
镜玄一把将她拥入怀里,她一边拼命挣扎,一边绝望地想,竹远说得对,她真是太差劲了...
她做不到对着昔日的仇人巧笑倩兮,明明知道他是最后的稻草,面对他,她却满脑子都是仇恨都是怨怼,族灭家亡亲离友散,都是因为他因为他!
镜玄紧紧抱着她:“小漓,之前我做错了,你杀我是我应得的报应。可你报了仇我却没死,这是老天给我们的机会。
小漓,我们重新开始,我们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重新开始...”悦漓狠狠把他往后推了一把,揉了揉脸挤出一个难看的笑:“也行,你把天帝伯伯放了。”
“小漓,你不要胡闹。”镜玄也冷静下来,扳着她的脸正色道:“如今竹远已成大势,你放手吧。”
“竹远竹远...他多厉害,你我不过是他手里的棋子而已!你还不明白吗!!”
“主君真是好能耐,一会儿不见,这美人计离间计全使上了。”竹远笑着给屋子落了一道结界,又对镜玄说:“南天门出了事,你随我去看看。”
“好。”他把手帕扔在桌子上:“尽快把魔界给我整顿妥当,我要搬走。”
竹远笑得更厉害了:“我可没有听墙角的癖好,你急什么!”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远了。
悦漓走到门口碰了碰结界,哪怕知道她现在是个废人,竹远还是锁了这么厉害的结界,还真是谨慎地要命。
如今得知镜玄不会害她,这算是最好的消息了。
刚刚吵了那么久她也累了,一时半会儿没办法出去,她索性给自己添了杯茶。喝到一半,一个鬼影悄无声息钻进院子里,悦漓眯起眼皱着眉去看。
啪—
茶杯一声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悦漓猛地站起来跑到门口惊道:“你来做什么!!”
阿郁站在门外弯了弯嘴角。
他就那样看着她,眼神碎满了细脆的光,悦漓心想,也许整个冥界的磷火都闪在这双深邃的眼睛里。
他说,我来接你回家。
这个疯子,不是说了自己没事了吗,怎么还是来了…
他似乎看出她的担忧,出声安慰道:“天帝那边我已经遣兵去了..”
“遣兵?”悦漓一怔,敏锐地抓住重点:
“你疯了?竹远势力正盛,怎么能公然和他作对!撤兵!!你也快走,现在立刻离开天界!”
“悦漓,我不会丢下你。”
阿郁根本不听她的,伸手便去开结界。
殿外响起兵刃相交的声响,天兵天将号角吹得震天动地,他的额头渗了汗,结界却只是稍稍裂了些细小的缝隙。
还不够...还不够...
悦漓急得眼珠子里全是泪,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苦声求他:“冥界不能没有你,你是这天下唯一的希望了…”
“你不要管我好不好,我不会有事的,你快走...”
沉熠不在意地笑了笑:“天下苍生与我何干?就算四海八荒生灵涂炭,我只要你活着。”
砰地一声,一只小鬼狠狠撞开门摔到院子里,殿外尸首遍地,越来越多的天兵神将围上来。
结界又裂了一些。
悦漓穿过人群看到了竹远,他脸上没有一丁点表情,悦漓不知怎么了忽然就想到那只冥鸽。
为什么冥鸽能轻易飞出他的咒法,他这样细致入微的人,真的会相信自己毫无防备地走进他的圈套吗…
还是说,因为他想。他想让她去通风报信,哪怕阿郁真的听信了她的话,竹远也有办法让他来的。
只要是他要的...
这就是他要的...
悦漓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她想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可怎么也做不到,她紧紧扒着门框,眼睁睁看着一波又一波天兵闯进院子里,盾牌整整齐齐立下。
阿郁头也不回,结界碎了几片掉在地上。
原来这样就足够了,随意化个什么东西,可现在呢,她不过是个肉体凡身,是个废物。
他显然也看到她眼里的痛楚,又加了一把力在结界上,悦漓手从破口钻出去抓住他的袖口:
“我会活着的,我不会有事,你先走好不好…求你了,你走吧,求你了…”
阿郁反握住她的手,只一瞬间忽然脑海中浮现了一只白嫩的胳膊,墨蓝的夜色闪着几颗星星,木头的窗格子…
“哧—”
是箭没入皮肉的声响,沉闷,泛着微微的血腥。
悦漓猛地抬头,竹远拿着弓,一脸轻蔑。她也看到了满是惊诧镜玄,她看见他的嘴张张合合,那个口型曾无数次在她唇齿间流转:
那是他在说—“沉熠”
周遭的一切仿佛都消了声,她看着眼前的脸,丹凤眼,刀刻的下巴,第一次见他明明不是这样的,他不是这样的,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模样竟然这么像沉熠...
可他不记得山茶挽月,没有阿熠的疤。
是沉熠吗…他是她的阿熠吗…
悦漓不知道,悦漓什么都不知道,她只知道,她不想让他出事。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她绝不想他出事。
阿郁低吼了一声,生生将箭折断,随意挡了个障又开始破界。
竹远的弓搭上第二支箭。箭头有闪闪的光,悦漓知道,那支箭可以穿过他的障,甚至可以穿过他的胸口。
她跑到屋里捡起刚刚碎了的瓷片搁在脖颈一侧,朝着镜玄喊:“放了他,否则我死给你看。”
阿郁眼神一沉怒声道:“放下!”
可他被结界拦着,只能任由镜玄轻易穿过结界一步一步逼近她。
悦漓小步小步往后退,尖利的瓷片刺破皮肤,血色翻出来打湿了衣领。
镜玄死死盯着她:“你拦不住我的。”
“我当然知道,”悦漓嘶哑着开口:“我拦不住你,可我要你知道若他死了,我不会活着。”
瓷片更深了一些,镜玄一把抓住她的手把瓷片抠出来扔开,又扯了布条去遮她的伤口,悦漓贴在他耳边轻声笑道:
“你看不住我的,你不会永远看住我,我总能找到机会。”
结界喀地一声碎了满地,天兵应声而上,阿郁阴沉着脸和他们厮打在一起。
“放过他...”
悦漓话还没说完便沉沉睡了过去。
竹远施完昏睡咒冷哼了一声:“女人就是麻烦。”
镜玄面无表情,只是按住了他要射箭的手交代:“活捉,别闹出命来。”
说完抱起悦漓闪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