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帝不再看向莫晓倾,转过头对着锁龙柱上的子明说道:“子明,天雷来了,准备好。”手指在头上转了一圈后对着子明遥遥一指,双目中闪过一丝电光,三道电弧划过天边,直奔子明而来。这三道雷电没有化为雷龙,直接从子明鳞片间的缝隙钻入子明身体内,子明的肌肉再次收缩起来,只听见锁链碰撞发出的声响。子明紧紧咬着牙关,丝丝电弧从子明的牙口,鼻孔中向外冒出。
滴滴鲜血从子明的牙齿向下滴落到龙鳞上,被雷电电焦后化为血甲黏在子明身上,模样甚是凄惨。龙须也是有一根没一根,子明的双目充斥着血丝,瞳孔轻微晃动着。
笛音骤止,那竹笛已近掉落在地,一曲毕,莫晓倾已经吹不下去了,她突然站起身大喊:”痛的话就张口啊!喊出来啊!为什么总是要自己承担?为了这样一个扳指,不值得的。“
仙帝将手放在莫晓倾肩上,看着子明说道:”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你说什么他都不会听的。这就是他。好好看看吧,这是你第一次看见他独自面对困难时的样子,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是这样。“
莫晓倾一把拍开仙帝的手说道:”你不是行刑者吗?你不是他的朋友吗?为什么不轻罚一点。我不管你们将我当成了谁,但我就是我,我只是他养的一只鸟,只是他拼死救回的残魂。所以,我和你没有关系不要搞得好像我和你很熟一样。“
“我是他的兄弟,但我更是仙界统治者,不能徇私枉法。”仙帝沉声说道。
“真是可悲。”莫晓倾转过头来,不再看仙帝,而是紧盯着锁龙柱上的子明看。
“有何可悲之处?”仙帝皱眉问道。
“你这满口大义,在那些小仙面前或许是正义的象征,但就是这些正义,你根本就不像活着的生灵,没有一丝人情,没有一点生气。这就是可悲之处。“莫晓倾说道,没有再看过仙帝,轻轻将竹笛拾起来,攥在手中。
仙帝愣了愣,这是五万年前莫晓倾做出的选择,不会有错的。那枚扳指是莫晓倾做出来的,而现在这个莫晓倾则是听到扳指才想起作为残魂的记忆的,一缕残魂怎样都不会记得生前的事的,最多就记得一个片段。所以她不记得五万年前的莫晓倾经历过的事,而这缕残魂恢复记忆的方法,就是以这枚扳指作为她记忆之门的钥匙,而身为残魂的她连扳指这个名词都没听过,这就只能是五万年前的莫晓倾拼死记下来的东西了,而她为什么要记着这个名词呢?很显然,她算准了之后的一切,包括子明救他,帮她重生这一切。也就是说,她的死亡是算计好的,只是为了创造出一个冒牌货让子明不再等待下去,可她也没算准一点,就是子明对她的执念。
而莫晓倾做这一切的理由已经呼之欲出了,她其实是喜欢子明的,子明等了她这么多年,她自然就会觉得愧疚。但是又因为在乎仙帝,所以不能和子明在一起,以免伤了仙帝的心。那么如果只是一个冒牌货的话,仙帝就没什么在意的了,为了让子明不再等待,她制定了这个计划。这样用三人之间的关系反推回去,一切就清晰的展现出来了,而这一系列惨案的源头,只不过是莫晓倾对子明的愧疚和淡淡的喜欢。
理清一切后,仙帝的手颤抖起来了,此时天雷已经不需要引导就会自行轰击在子明身上了,现在就算仙帝想徇私也晚了。
仙帝抬起了手,似乎想干什么,但又在颤抖中强行压下了这只手,说道:”我和子明,感同身受啊!“这一切的一切,早就是算计好的,还是莫晓倾自己算计的,仙帝心头如压上了一座山峰,压得他喘不过气。
”别说这些感同身受,你永远不懂子明经历了什么。无论何时,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他的难处,只有你将他经历的完整的经历一遍后,才会有相似的感受。你经历过每隔一千年顶着天道反噬强行下凡,只为了寻找一株药草吗?你甚至连黄泉都没去过,只会在仙界养尊处优。”莫晓倾淡淡的说道,她的声音透露出无边寒意,她和仙帝,本就不是一类人。
仙帝知道现在与莫晓倾说话不过是自讨没趣,莫晓倾本就如此,不任性,就不是莫晓倾了,不然她怎会制定出如此荒谬的计划。至少在任性这一点上,仙帝在她身上看到了当年莫晓倾的影子。
雷电并非已道为单位的,而是以波为计量单位的。每一波雷电,其数量成千上万,足以将仙宫上空变成一片雷海。子明恐怕连第一波都撑不住。
雷,至阳至刚,不到最后一丝电弧都消失,是不会停止攻击的,而龙骨被锁住的子明则用不出半分仙气,只能被动忍受着。雷电能麻痹神经,而龙骨移动之痛又会将神经唤醒,这样周而复始,让子明在痛苦的深渊中不断挣扎。
子明在这漫天的雷电中已经没有了任何痛觉,他的神经末梢已经被烧毁大半。他只感觉力量在不断的流逝,身体中似乎少了什么,让他的呼吸都变得困难。龙首轻点,他的胸腹已经变为一片焦黑,龙骨已经快要被拔出他的身体了,血液都已经被电焦了,流不出来了。龙鳞上粘着片片血痂。破碎的龙鳞翻起,似倒卷的剑,随着道道雷光消失在天地间。
“眼皮好重。“子明的头垂下来了,嘴巴张开了一道缝隙,龙牙上有着些许血液黏在表面,龙角变得焦黑如碳,子明眼中没了光线。温热的液体从口中留下,不知是血液还是口水,这液体顺着龙身向下流,又从破碎的龙鳞向下滴落在地。为了这枚扳指,他身为龙的骄傲被舍去了,他本该仰起头对天咆哮,可是他没有。他内心的尊严不允许他的龙骨被剥夺,于是他放弃了。
”不要走…“莫晓倾看着低下头颅的子明,用手掌掩盖住了红唇,双目蒙上一层水雾。遮住红唇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着,”求你了…别走……“
子明突然瞪大了双目,他口中的扳指不见了,他扭动着龙首环顾四周,终于找到了那枚扳指,那枚扳指距离子明足足有七丈,他拿不到扳指了。他就眼睁睁的看着扳指在雷光中摇摇欲坠,险之又险地避过一道又一道雷光。身为龙的尊严,骄傲在此刻烟消云散,就算死又如何,就算被剥夺了龙的身份又如何。他只是想要一个念想,仅此而已,这个念想,谁都夺不走!
这枚扳指不能毁!子明在内心咆哮着。
莫晓倾看到子明抬起了头,破涕为笑,但还是紧紧攥住那只用仙气凝聚出的竹笛不放。莫晓倾抚了抚胸口,说道:“太好了。”随即转过身去寻找她先前扔下的血红古剑,就在这一个转身,出事了。她留给子明的,只是一个背影,一个血红色的背影。其实子明不知道莫晓倾喜欢他,莫晓倾与仙帝的谈话他也没听见。若是知道莫晓倾喜欢他,也许会是个不一样的结局。子明收回了不舍的目光,看向了扳指…
风拂起了莫晓倾的长发,她笑着捡起古剑,顺手用抓着竹笛的手拂了拂耳边落下的发丝。只听问一声嘹亮,悠久的龙吟,莫晓倾转过身来,看见了她最不敢相信,也是最担心发生的一幕。
这是子明最后一声发出的龙吟,他不在是龙,失去了龙骨的龙,已经没有资格再自称是一条龙了。他只是一条小青蛇了,永远都是。他宁愿在人间当一条自在的小青蛇,陪伴在她身边,跟着她四处游历,为她奔走效劳。这样的生活有怎是一个龙的名头可以比拟的?只不过失去的不会再回来,现在子明能做的,就只有保住最后一丝幻想,留住往日的余韵,他与她的命运,也许再无交织之处。一个翱翔于九天之上,一个消弭于尘世之中。正如当初那可笑的邂逅,也许是命运开的一个小玩笑。
他现在不过是一条凭借扳指留下的温暖苟延残喘的青蛇罢了,他现在拥有的,只有扳指。
是不是不会遇见,就不会悲伤,那么是否她也不会死了。既然如此,那还不如不见,就算两者的生活没有交汇之处,不能分享彼此的喜忧,至少不会为彼此断肠。
扳指入口清凉,有一股金属独有的气味,青蛇咧了咧嘴,似乎是勉强笑了一笑,一条蜿蜒了七丈的血线在他身后结成了血痂,这是他最后的愿望吧。
雷海消失了,锁龙台上只剩下森森白骨和点点血迹,九条锁链插回了锁龙台上,这根龙骨,是锁龙台上剥出的第一根龙骨。从此,子明不再是是仙,也不再是龙。
雷海消失就是在子明将扳指含入口中之后。也就是说只要子明不去保护这枚扳指,他就能在锁龙柱之上活下来,就能和莫晓倾在一起了。可是他去保护了这枚扳指,就一切都不一样了,现在子明已经伤到了灵魂,能不能再入轮回都是个问题,更别说活下来。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锁龙台在天河之畔漂浮着,静静地唱着自己的赞歌,与之前的锁龙台不同的是,多了七丈长的血痂,一条一尺长的小蛇,还有小蛇口中的一枚扳指。
”不要…不……要…“莫晓倾转过头就看到了那条躺在锁龙台上的小蛇,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双目闪过一丝红光。
一声嘹亮的凤鸣响起,一道火柱直冲云霄,莫晓倾被火焰包裹着冲向锁龙台,被火焰包裹这的莫晓倾虹膜都变为了红色,隐隐有些泪水想流出,却被身边的火焰蒸发了。在火焰之中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看得到她的长发飞舞,红袍猎猎舞动,血色长剑被紧握在手,轻轻抖动着。
“嗒”长靴着地,莫晓倾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眼泪停不住地向下流,不觉间泪已沾湿衣襟。莫晓倾没有说一句话,千言万语在心中翻涌,却说不出来,梗在喉咙中。血色古剑掉落在地,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只剩下她手中的竹笛。这一天是如此寒冷,就像凛冬时期的冰原,只有寒风。她来晚了,彻底晚了。她在后悔,为什么没有勇气早点上去。
“风雪夜,独怅惘,醉忧圆月话凄凉。”子明勉强提起一丝剩余的仙气,传音道。
莫晓倾摇摇晃晃地走向子明,将手中的竹笛也放下了,她蹲在子明身前轻轻,捧起子明那不过一尺长的盘起来了的身体,问道:”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他不知道你喜欢他。“仙帝踏上了锁龙台,替子明回答了这个问题。
”呜呜~“莫晓倾将头埋入了膝盖之间,抽泣之声不绝于耳。
”其实就算他知道了也会这么做的。他只想留个念想而已。他其实已经接近一无所有了,对于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来说,不再失去的唯一办法就是不再拥有。他不敢接近你,他害怕失去你,所以就远离你,不敢让你出现在他生命中。虽然这只是治标不治本,但可以让他好受一些。“仙帝慢慢的说道。
”不,他不是一无所有,永远不会一无所有。他还有我。“莫晓倾抬起了头,目光中迸发出坚强的光芒,说道。”他没做完的事,我来,我回去将他存在过的痕迹找出来的,我不会让他就这样死去的。“
“一无所有了,已经麻木了,自然就不畏惧失去了。这就是我与子明不同的地方。“仙帝蹲下来了,双手从莫晓倾手上接过子明。
一丝残念寻因果,寻不到本心。
一缕清风化万物,化不了曾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