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宅二楼,一间贴满了漫画和网游宣传画的冷气房间内,灯亮着。
宁卿坐在柔软的梦幻蓝床边,看着闷在被子里不出来的宁染,扯扯她亲自去苏州定制的手工蚕丝被,无奈一笑,“就睡了?本来还想安慰一下你,现在看来,没必要了,那我走啦。”
“姐!”
宁染一下子翻身起来,露出印着机器猫的睡衣,皱着一张萌的等同于机器猫的脸,模样十分委屈的抓紧了宁卿的手,“姐,一定要那个丑八怪住在家里吗?我上次听卓尔哥他们讲了,青鹭县要有大变动了,我怕你有危险,姐,我好害怕。”
宁卿温柔的笑意收敛一瞬,心疼的拥过胞弟,这小子平常看起来乖张难教,实际最是敏感,尤其涉及到她的事。
不想宁染忧心这样超出他能力范畴的事,她的阿染就该跟平常人家的初中生一样欢乐无忧,偶尔会叛逆的让她头疼,而不是因为日日担心她这个姐姐而变得太过敏感偏执,失了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开朗。
这不应该是他承受的。
宁卿手不住的拍着少年的背,轻声安慰道,“好啦阿染,别听他们几个的浑话,姐姐心里有数,不会让自己有危险的,顾鸳在家里住的事是姐姐临时决定的,你别难过了,姐姐道歉好不好?”
“不过呢,你以后可不能欺负小鸳儿,她呀,看起来是张面瘫脸,实际啊,要比你这个小笨蛋还敏感!”
“姐~”
宁染颇有些羞恼,尤其是被同时跟顾鸳提起,更让他心中不愉。
少年的眼眶微红,脑海中的画面不停转换,从九岁那年父母的意外事故去世联想到家里那只同时期意外失踪的叫“米粉”的猫儿。
ta是宁卿路上捡的,通身浅灰色皮毛,只有四只脚掌处是胜雪的白净,有一对洞察世事而淡薄人心的漠然眼瞳,眼角上方有一个很丑的肉色伤疤,又懒又不乖,偏偏成了宁卿的心头宝,连洗澡都不肯撒手,早晨起来恨不得和ta一起刷牙,完全是把她当作自己的姐妹了。
父母的离世加上“米粉”失踪的双重打击,让宁卿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抑郁自毁的状态,连觉都睡不好,还是卓伯父专门给宁卿请了心理医生,才让她慢慢回到正轨,最后变成今天这样开朗温暖的模样。
宁染想着想着,就想到了客厅里顾鸳露出半边脸时的那只上翘的眼睛,她眼瞳里那像极了“米粉”的淡漠水光,以及她额头的灰色印记。
他的心微微抽痛,紧抱着宁卿,怕一松手她就不见了,“姐,要是这个顾鸳不怀好意怎么办?就像那个徐霞一样,骗你半夜出去,还害你被人绑架,差点就……”
“不会的。”
“真的吗?”
“嗯,真的,阿染要相信你姐姐我啊!”
感觉到宁染的迷惘,宁卿的眸色瞬间深了些,好似黄昏最后的落日余晖抚摸院子里梧桐的那种色调,暖终还寒,一如黑夜到来前的铺垫――
阿染,你要相信姐姐啊,那种趁虚而入在她相信后又背叛的情况,再也不会发生了。
因为,她不允许。
宁卿笑容更为温暖,“傻弟弟,那只是个例,现在的青鹭县,只要卓伯父还在,就没人敢伤害我们。再说,姐姐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没事的,你就当姐姐免费体验了一下被绑架的刺激,要不是那件事,姐姐也不会解开心结,你看姐姐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我可是一直在心里感激她呢!”
宁染一瞪眼,“姐,我没在开玩笑。”
宁卿揉揉他柔顺的头发,不改宠溺的语调,“我是很正经的说啊。”
“姐~”
“嗯,怎么了?”
“姐,只要那个顾鸳一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你就要把她赶出去,我不喜欢她。”
“好。”
宁染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心情顿时好的像是刚刚偷吃了顿KFC还没被宁卿发现的那种浑身毛孔都舒坦的张开了的愉悦感,他笑容满面的低了头,“对不起了姐,今天的事,我也有错,以后不会了,姐,你放心,我会好好上学的,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好好好,都听阿染的,不过呢,姐姐真心希望你能和顾鸳好好相处,这样子的阿染最可爱了。”
“不要。”宁染把头埋进宁卿颈窝,闻着胞姐身上那令他安心的温热奶香味,有些困意袭来的嘟囔,“才不要,我就是看不惯她,她就是一个丑八怪……”
“阿染,不可以这么不礼貌。”
“嗯,才不……”
“阿染?”
宁卿拍了拍赖在身上睡着的宁染,无奈的收了满腹的长篇大论。
一边轻叹出声“傻弟弟”一边小心翼翼的将宁染放回被子里,替他掖好被角,在他额头印下一记晚安吻,再把冷气度数调到适宜,近乎无声的关灯带门出去。
午夜到来了。
宁染对面那主卧改就的房间里,宽敞的欧式风格室内设计,盘绣的暗色窗帘旁,柔暖的复古云石壁灯下,宁卿坐在款式老旧简约的美式布艺沙发单人椅上,脸贴靠着唯一一张一家四口的旧照片,神色缅怀。
她的身影看起来十分孤单脆弱。
而整个房间里最宽阔的一面贴着Asheu的优雅壁纸的墙上,立着一个刷着冷漠漆色异常厚重的镂空格子木架,分四层摆满了形态各异的布偶娃娃。
木架最中间的的那格却只摆着一个少女手掌大小的木制针线盒,普通寻常样式,与整个房间的暖色调异常搭调,透出别样的可爱美好。
从宁卿的角度望过去,一眼就能盯住那个针线盒。
她扬起唇角,望着木架的中心,眼眸的笑意始终如冬日里的恒温温泉般温暖。
她还记得双亲离世时的可笑局面,原本称做“叔叔伯伯阿姨”的人见了面再也没有以前的讨好笑容,他们的眼里盛满了对后来打算的阴谋诡计。
她的父亲一死,没了“宁高官”的宁家就是一只纸老虎,除了这栋看似华丽坚固的房子,就只剩下薄的可怜的人情作支撑,然而人情最难预算,那时候谁都在求自保。
已有家室的姑姑办完丧事就去了上海,中间没任何要带走她和宁染的意思,只说以后每两个月会汇钱来。
姐弟两个孤立无援,只有宁家世交的卓伯父还像以前一样对他们,还比以往更好,要不是她带着宁染非要回到青鹭县的宁家祖宅来,卓伯父都要把他们带回卓家一同生活了。
而那之后每逢过年过节,她和宁染都会去桃花源住宅区里的卓家拜访,然后小住一段时间,真真是卓伯父的半个家人了。
再说那时候,宁父死后不到一年,整个南夏省的政局都不大稳当,转回青鹭上初中的宁卿又是身体心理都极度虚弱的状态,就此被人钻了空子,被绑架威胁正处于升官非常时期的卓伯父,要不是救的及时,她或许还真就活不了。
从那次之后,她的心性一下子就蜕变了。
所以在那个徐霞跪在地上求她时,她就笑了,笑容温暖明媚,整个人的气质干净到足以净化任何一个人内心深处的黑暗。
宁卿就这么如光明女神般的走到徐霞面前,踩着她被废掉的满是血的手,说“我原谅你”,之后……她记忆有些模糊了,只是确定徐霞消失了。
而宁染确实是被忽如其来的绑架吓到了,平常还好好的,一触及到宁卿,整个人就变成刺猬了。
可一想到宁染的话,宁卿面色微敛,那几个欠收拾的傻货,尤其是卓尔!竟然敢让她家阿染这么担心,下次见了面一定要好好敲打一顿!!
思及此,宁卿此时身上气势顿时一变,又变成了那个受青鹭学生敬爱的宁女神,那个因卓家庇护而依旧风光的宁家千金,那个微微一笑就能温暖世人的学生会主席。
好像她无可畏惧无所不能无坚不摧,就算面前是刀山火海她也可以面带微笑的从容不迫的走过去,而刚刚的那个沉浸于回忆的脆弱女生根本就不是她一样。
宁卿洗完澡,已经到了凌晨,她点好香躺在柔软的鹅黄色大圆床上,想了想就睡在楼上的顾鸳,唇角扬起,关灯。
开始对抗纠缠了她近五年的噩梦。
青鹭县夜晚的天气总是很湿润,白日里阳光还在嚣张的叫嚷,烘闷躁烤大地,逼迫众生退让,可一到晚上炽热退去,就到处是柔软舒服的气息。
这一夜,谁都该有个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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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正!”
“稍息!你们准备好了没?”
“时刻准备着!”
一阵哄笑。
“严肃点!”青年教官长的很谨慎,总爱用正经的语气开玩笑。
这是早上六点,青鹭新生军训的第一天。
塑胶跑道上,青年教官们念着自己班里学生的名字,组成一个个军训小组。
分划了各自的所在区域后,同一个军训小组的人都在相互打量,问候,大家皆是笑容满面,似乎都对未来的高中生活充满了期待。
顾鸳穿着学校分发的军训服,站在二十七班的阵营里,一脸倦容,眼中不是没有好奇,但她提不起精神来了解身边的同学。
自我介绍时,顾鸳也是说了自己的名字就随口附和着前一个人的爱好“画画”就站回原位。
没一会儿,她就连打了几个哈欠,不想,右边一人回了她一声哈欠。
右边站着的,是个名唤“余槿”的文静少女,皮肤稍黑,瘦高身材,五官颇有异域风情,见顾鸳看过来,她不好意思的笑笑。
顾鸳回之一笑。
新生军训前,会有校领导演讲和新生代表发表宣言。于是,顾鸳随着这将近一千的队伍向运动场聚集。
升了国旗,唱了国歌,四周一片肃静。
一个叫“万”什么的教导主任上台讲话,等听着尖细的女声絮叨完,又是,“现在请乔蓝天同学上主席台发言!”
掌声鸣动。
顾鸳看着主席台上的模糊人影,头晕的厉害――昨晚没睡好,早上又没吃饭就赶过来,而且顶着初阳站了半个多小时,她现在连口水都不曾喝。
这是要中暑的节奏啊!
舔着微干的唇,顾鸳摇摇头,继续挺直了背,听身边的人说八卦,“这个乔蓝天,听说是以全省第二名的成绩被招进来的!”
“也就是优生,不然你以为谁都能上去发言哪!”
“这个乔蓝天有这么厉害啊?”
“这种人,早就有女朋友了吧?”
“不知道。”
……
乱七八糟的,什么时候才能解放啊?
顾鸳脸都白了――她中暑了,快撑不住了。
哪想不等她倒下去,她身后一人却是快准狠的把头跌在了她肩膀上,力气大的似要把她敲碎来――
“同学,我要倒了,麻烦你、你让我靠一下。”
这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声音……
顾鸳僵着身子瞥肩上一眼,不敢动了。
那个撞她的女生!
顾鸳顿觉手臂伤口好痛,竟同是新生,还站在她后面,她竟然没发现,该不该叹一句有缘分然后跟她打个招呼说“嗨,你撞过我的记不记得”?
顾鸳皱眉,头更晕了,讨厌的缘分。
她不喜欢任何带有因果性质的存在,排斥一切企图介入她生命里的人。
警惕人类,这是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