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卿从英语补习班走出来,周尧就等在补习班楼下不远处,身长玉立,英姿勃发。
她的六门功课里,英语是弱项,不是说不好,而是比起其他几门来,不尽人意。
这个补习班是卓伯父给找的,师资力量很强,她在其中,确实受益匪浅。
可是因为补习地点离青中有些距离,比较偏僻,周尧不放心,所以只要是她补课的日子,他都会来接她,风雨无阻。
这样无关风花雪月的情谊,唯美的像是脱离现实的虚无童话。
她奢望的,那一种童话。
宁卿走下楼梯的脚步微微缓了一些,期间视线一直落在树下仰光的少年身上,笑容灿烂。
“阿宁。”周尧唤她。
宁卿飞奔过去,差点收力不及扑进周尧怀里,她脸色微窘,咳了两声。
周尧扶住了这冒失的少女后,无奈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嘱咐她慢一些。
周尧骑的是自行车。
本来是没有车篮的,但后座有了宁卿后,车篮也就加上了。
两人中途去了一趟超市,买了些鲜果蔬菜,就放在车篮里。
周尧把人送到宁宅门口,问,“要不要……”送你进去?
“不用了。”宁卿止住他要出口的相送,温温柔柔的笑了,把果蔬从车篮里提出来,有些费力,但也还提得动。
她不是正统柔弱的娇养少女。
“你先走吧,我可以的。”
不然,奢念会变得贪婪,她已经在尝试,慢慢的,一点点,将这个忧郁温雅的少年从自我内心拔除。
这过程,已经很痛苦,绝不能再起波澜。
晚间,送宁染回房间后,宁卿就在一楼客厅坐了大半宿,没有开灯。
到了凌晨三点多她才上楼回了自己房间,沐浴后她点好了香,坐在书桌前,打开有笼鸟刺绣图案的密码本,以她最羡艳的字体书写少女心事。
好似在写一个故事,故事里没有人名,没有“我”,只有“她”和“他”。
这是她为剩不多的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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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又称团圆节,意寓阖家欢乐,相聚天伦。
游子在外思乡思人,该今朝有酒,今朝醉,该日日月月,复年年。
但于周佩而言,中秋倒不如寻常日子来的充实,反而更无趣,更加的让他厌烦。
与此同时,他又有些享受这别样的自我独处时光。
他这次来青鹭县,是暗中出行,随侍在侧的只有一名侍女,一位司机,一个老仆,一位管家,一位厨娘。
炙炙晴日,半夜温凉。
城南。山水天下住宅区。低浅山丘茂林一处的独栋古式楼阁内,被特意改成茶室的木阁里,一古式青衫少女文静浅笑。
她跪坐在棕木茶几边上,悄声为主座上的少年奉茶。然后起身,恭敬的弯着腰,小步着退出门外,将木制纱门缓缓合上。
她没有名字,不能言语,是周家专门以古礼从小培养而成的顶级女仆,从密地而来,只是为了服侍这个跪坐于茶几前,一向喜静的周家二公子,这个被内定为下一任家主的内敛少年。
她荣幸之至。
茶几上,摆着一副从德国秘密基地带出来的特制黑框镜架。
少年一身宽袖薄衫,云纹萝绣,跪坐于樱木茶几前,古式竹绿榻榻米上,饮一口温度适宜的清茶,许久方将手里这本满是文言文的《礼记》翻过一页,细细品察其中意味。
唇角执了笑意,观书饮茶,从骨子里透出的高雅清贵,如同众生之上俯瞰的君王。
然其偶一眨眼的眸光暗敛,深处却是于万物皆无情意的冷漠。
浅浅茶香浮动,少年静心一隅,嘴角偶尔漾起的笑意雅而清冷,莫名中竟生出一丝淡漠无边的潋滟来。
美景如斯。
时光静好未久,一声指节规律敲击木制纱门的脆音将少年唤醒。
少年不曾抬眼,有意晾那门外的人一会儿,待合上书,取了茶几上的镜架戴好,收敛一身气质。
以这温雅斯文模样,缓步至茶室内间,一座置书的木架前将书放回原位。
再回到茶几前,跪坐,布茶,“请进。”
纱门被拉开,进来的赫然就是那个被青鹭女生尊爱的文学社社长,那个空降青鹭县的纪检书记的侄子,有“青中男神”之称的周尧。
周尧在门外换了白袜,仍着校服,却是一身如水的谦和贵气,带着些许防备,坐在茶几另一边与少年隔几相望。
虽近实远的距离。
说起来,他们也有两年未见,可真到见面时,反而觉得恍惚,还以为分别只在昨日。然,这两年确是流失了。
周尧忧郁眸子里有着不露痕迹的感叹。
少年一举一动都有礼至极,偏目光清远,眼眸中不显人的身影,好似眼前除空气外再无他物。
他的眼中没有诸生。
少年微笑,将煮好的茶递至周尧面前,温声道,“兄长,请。”
周尧接过茶,轻抿一口,放下。
他打量着眼前的这个人,自己一母同胞的孪生兄弟,打量着这张与自己貌似相差无几却气质截然不同的面孔,不禁轻声一叹,“君之。”
他唤的,是少年的字。
声音微扬,既似怀念,又似憎恶。
少年喜怒不蕴于色,依旧端着茶,静心等着什么,见周尧没了下文,才执了笑问,“兄长觉得这茶怎么样,比之两年前是否有长进?”
周尧未答,却是反问道,“君之,你回国多久了?”
“不过一个月。”
“结业课业?”
少年抚着白玉质的杯沿,漫不经心,缓声道,“自然。”
他的结业课业没有时间限制,完成的早或是晚都无所谓,他已经给自己规划好了时间,所以并不着急。
他问,“兄长呢,这两年过得可还好?”
“日日年年,也就是你看到的这个样子了。”周尧温和眉目里有自嘲浮现。
少年轻笑,“我以为,兄长过得不错。”
至少,他拿到的资料上显示的就很是不错,呵,一个抑郁自毁,一个圣母慈悲,真不知道是他周尧挑的太好还是纯粹倒霉催的。
说起来,叔父被中央空降来调查青鹭贪污案已有一年之久,为做掩饰,连周尧上学的幌子都打了一年多。
青鹭县是全国唯一一个没有划分到镇的市级行政县,地位自然不一般。
它位处南夏水域,连接南北横贯东西,这般好的地理位置,也金玉其外了这么些年,要说里面的水干净……
周佩敛了眉眼,淡漠疏离的,指尖轻击在茶几一角,一下。再一下。
“在青鹭我不会待太久,课业完成后,我自会去拜访叔父,在此之前,还请兄长装作与我形同陌路了。”
“家里不知道你回国了?”周尧皱眉。
镜架后,少年眉眼始终淡漠疏离,却是笑了,眸色有一瞬的厉意而过,快的让周尧以为刚才那股环绕周身的寒意只是幻觉。
“兄长,你过界了。”
周尧默然。这是京城衙内的这些疯子变态之间的较量,自然是隐秘而来,一较长短,又怎么能告诉家里人。
到底是他思虑不周了。
周尧叹道,“这我自然明白,君之,你回来用的是什么身份?”
“周佩,出生于上海,就在一月前,双亲俱亡,孤身一人拿着大笔遗产回了故土,青鹭县,今就读于青鹭中学。”
用了本名,且住的是青鹭县房地产要价最高的商业房地产区――山水天下。
周尧不能不服他的大胆,只是,“为什么选择青中?”
“它招生的方式挺有趣,兄长……是特招生吧?真好,看到兄长依然这么优秀,佩就安心了。”
说到这儿,周佩忽然就笑了,适合这个年纪该有的腼腆笑容,“一想到又要同兄长生活在同一个地方,佩就觉得意外的惊喜呢。”
周尧有些惊疑。他对这个阔别了两年的弟弟,越发的看不懂了。
一看周尧的神情,周佩就了解了其中意味,可他半分的心绪波动都没有,一贯的清冷。
他已经有了谢客的困意,遂转了话题,道,“兄长要留下吃晚饭吗?”
“嗯……今天是中秋夜。”
周尧压下了心思,不敢多想,说了这句话后,难免忧愁。
听见肯定的答复,少年微笑,轻摇挂在茶几一旁的铜铃。
青衫侍女闻声而来。
“让厨娘备些旧时菜式,就按兄长过去在家时的喜好来。”
侍女欠身。
等她离开,周佩才回过头问,“兄长的喜好可有变?”
“没有。”
“那就好。”少年又道,“还有些时间,兄长要看书吗?”
“可以。”
“《列国志》?”
“嗯。”
“如此,兄长稍等,我去为你取来。”
“好。”
无趣无味。虚情假意。也不知道是谁在敷衍谁。
周尧走后,屋子里又空了下来。
少年困顿睡去,至次日起身,在高亭木台楼阁间又是荒芜了大半天,至暮间,昏,外间天色实在太好,起了兴致,撇了书,径自去了青江公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