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满月的前一日,大宅内的管家过来传话,因为相爷身体不适,满月酒就不大办了,但是也会小规模的摆几桌酒席意思一下。明日里相爷会过来,给孩子庆祝。
有了这般吩咐,宅子里便忙活起来,洒扫的,采买的,装饰庭院整理房间的,人仰马翻,一刻不停。
玉溪抱着孩子,站在窗边看这些人忙活,无端的有一丝伤感——这所房子她住了一年多,已经有了感情,想着马上就要离去,还真是有些舍不得。
还有张玉方,虽然他是赵云峰的仇人,可对她还是极好的。她在他身边快两年,从没有受过旁人的闲气和委屈,便可见他在她身上下了多少功夫。可是她却利用他对她的好害了他的性命,想起来便是满心满意的愧疚和不安。
怀中的孩子仿佛感受到母亲的心绪不宁,“啊啊”地哭起来,乳母听见声响,赶紧过来把孩子接过去,坐到一旁喂奶。
孩子一含住**便停住了哭泣,小嘴用力地吸起来,玉溪走过去摸着孩子娇嫩的脸蛋儿,笑了,“罢了,为了这孩子,即便是内疚一辈子,也值得了!”
第二日傍晚,相府的轿子来了,两个下人搀扶着张玉方从轿子中下来,玉溪迎上去,吓了一跳,才短短十几天不见,他竟然瘦得脱了形,以往花白的头发已然全白,脸色也是蜡黄蜡黄的,没有一点血色,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喘几口粗气,夹杂着扯心扯肺的咳嗽,一看便是病入膏肓的模样。
玉溪忍不住留下眼泪,刚刚才安慰自己的话马上就烟消云散,心里尽是他对他的好,和她对他的无情。
张玉方无法体会玉溪此时的心情,还以为她在心疼自己,笑着说,“傻丫头,人都是会生病的,喝了这许多天的药我已经好了很多。你不要担心我,刚出月子,哭坏了眼睛可怎么好。”
他这一说玉溪哭得更凶,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都恨上了赵云峰,若不是因为他,她怎么会对一个对自己这样好的人下毒手!
好在孩子从屋里传出的哭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张玉方走进房里看孩子,玉溪也抽抽搭搭,逐渐止住了哭泣。
夜间的酒席只摆了三桌,一个外人也没有,都是宅子里的下人,人不多,倒是也很热闹,个个都酒饱饭足。
张玉方精神还好,可能是因为高兴的缘故,一晚上竟然没怎么咳嗽,还喝了两杯酒,与玉溪说了好些话。玉溪心中稍安,想着就从今日把药停了,即使已经无药可救,好歹也能让他再多活些时日,自己也不会太愧疚。
夜深,玉溪把张玉方扶到卧房休息,玉溪正对镜卸妆,张玉方忽然想起一件事情,“素心,跟你说一件怪事。给你接生的陈婆子,半夜来,天还未亮就离开,我竟一直没有好好谢她。你生产完后几天,我忽的想起她来,便让家丁提着谢礼去她家中,你猜怎地?”
玉溪瞪着眼听他的后话,“他们家却是人去楼空,不见一人。家丁纳闷,又在附近打听了一番,竟说陈婆子给你接生完第二天,不知怎的,竟然失足落水溺死了!”
玉溪惊得把钗环直插到肉中,待到觉出疼痛,手上已是鲜血触目。
张玉方并未看到这一幕,躺在床上兀自说着:“陈婆子溺死了还不是最奇怪的,最怪的是她的家人竟未给她发丧,听说好歹埋了便了事。随后,一家子七八口人就连夜搬走了,连对门的的邻居都未发觉。
附近的人都说他们家是得罪了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是离开京城躲灾避祸去了,说不定连陈婆子的死都和那个大人物有关系呢。
你倒是说说,他们一家子平民百姓,能惹到什么事情呢,给咱们帮了这么大的忙,却不知道来找我,是他们舍不得脸面,还是真招惹了什么了不得的人呢?真是越想越觉得怪异。”
随着他的自说自话,玉溪的身上越来越冷,越来越冷,仿佛一下子从春暖花开堕入数九寒天,连心底似乎都快冻住了。
她记起自己痛的死去活来的时候无意间看到的赵云峰的眼神,正是在陈婆子多嘴说了那句话之后,那样的凌厉,以至于自己当时一个念头一闪而过——陈婆子性命堪忧!
后来,初为人母的喜悦让玉溪忘记了这件事,周围的人也从未提及,于是陈婆子便好像在自己的生活中似乎从未出现过一般。
今天张玉方闲话说起,勾起了玉溪心底的记忆,她第一次发觉,赵云峰竟是这般恐怖,视人命如草芥,为了复仇,简直无所不用其极。而自己,却在一直和他同流合污!
玉溪的手哆嗦着,手上的钗环“当”的一声掉落,碰到桌边的青瓷渣斗,发出清脆的声响。
张玉方抬起身,问道,“怎么了,素心?”
玉溪慌忙摆手,拾起钗环放进妆匣中。
院外传来三声更声,张玉方侧耳听了,道,“三更了,都这么晚了。赶紧过来睡吧。”
玉溪点点头,收拾好东西,起身向床边走来。
张玉方微笑着看着玉溪袅娜的身影在烛光中越走越近,正想伸出手去拉她,忽闻窗户“嘎达”一声响,接着一阵风吹进来,屋内的烛光顿时摇曳起来。
张玉方的面孔在烛火中瞬间变了神色,玉溪似乎察觉到什么,扭过头去,果然,赵云峰伟岸的身躯,正正立在屋子中间!